昨日,樹兒在朋友家,表露出他的不耐煩,想離開,還有說臭。
事後我與展試著跟他說明這樣不好,
由於展的語氣還有我說太多,
樹兒表示:「我覺得我犯的錯只有一點點,可是你們說太多了。」
仔細反思,以小孩的眼光,我們的確小題大作,
原來在我們心裡,各有其在意或過不去之處。
展過不去的是,樹兒這般態度,已經被爸爸與姊姊,數次提醒,
把孩子教成自我中心,不好吧!
這是展心裡未疏通的困境,因此,展的管教裡有自己未完成情緒。
我這方則正在思考教養的議題:
愛自己 vs 自我中心
真實 vs 禮貌
信任 vs 體貼
由於自己的立論不清楚,
因此一下子不知我想表達的重點是什麼,反倒讓樹感受到壓力。
這篇文字,我為自己的思考更具體而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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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具體些,在樹兒喊臭的同時,我的確聞到一股薄薄的氣味,
但我選擇將之當成背景,與老友會面的寒暄才是焦點。
當樹兒直喊「好臭」,朋友認真問:「是什麼味道?」
樹沒能力回答,我停止寒暄仔細聞:淡薄的發酵酸味以及外來的化學氣味,
我說:「好像外面有股化學味道」
朋友也聞到了,原來是外面臭,緊張一下子解除,此事作罷。
此刻面對自己,何以我略去那發酵酸味不說?(那可能是朋友豆子在發芽)
我看到自己的鄉愿(or 禮貌?)
何以我不說? 原來我有區別心,認定那是老舊的味道,
加上樹兒的嫌惡表情,我感受複雜而無法明說。
我因〈體貼〉〈禮貌〉而略去不說,卻少了〈信任〉與〈真實〉
我因想逃開樹兒嫌惡的表情,不想面對孩子的真實面貌,
我用(體貼與禮貌)的外表遮掩,反而失去真實流動的機會。
若重來一次,我更勇敢面對真相(樹兒的態度,朋友家的氣味),
我會停止寒暄,跟朋友說聲抱歉,然後蹲下來,陪樹兒澄清:
「樹,媽媽知道你聞到不喜歡的味道,
但我們現在不離開,我們來找出味道是什麼?」
我會說:「我聞到兩種味道,一是酸酸的豆子味,一個是燒塑膠的味道」
,「一個從這邊來,一個從那邊來」(用手比)
等到確認味道源頭之後,我會說:
「謝謝你這麼厲害的鼻子,鼻子的功能之一就是保護我們遠離危險」
「但媽媽不喜歡你這麼緊張,立刻想走的樣子。因為這是我好朋友,我還想跟她說話呢!」
然後,我會單獨與朋友說話,
談談那豆子味,了解朋友的近況,是不是在實驗新食物?
於是開啟一個認識的機會。
是的,我聞到酸豆子味卻避開不談,
是因內在對此味道有房子老舊的詮釋,有種不窺別人隱私的禮貌。
因此,我單獨再去了一次,
這次,我覺得那兒氣味清新,而陽光明亮。
由於孩子不在,我們才真的可以說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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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避而不說的體貼,其實有自我中心的味道,
我把〈不讓自己犯錯,不讓自己冒犯人〉放得比〈真實的交流〉重要。
若我真的愛自己,也保有對友誼的重視,
若我更與萬物一體的真實連結,
我會知道,讓世界更美好,本身就是美好的事情,
我會更敞開,詢問朋友的現況(如同後來再去一次時的專注)。
孩子是自我中心的,
每個孩子都得從自我中心開始,然後學習去愛這世界。
孩子自我中心是天生,但學習愛世界得認真教。
世界的美麗與豐盛,自然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世界的貧窮邪惡和髒亂,如何保持中心又能去愛?
這是連我都還作不到的功課。
我檢討的是,樹兒由於認知成熟超前,
是否他的自我中心,已失去孩子的天真?
而有一種傷人與自我封閉的傾向?
孩子那天跟阿嬤說:「我不喜歡妳」
我嚇了一跳,幸好婆婆認真問,「你不喜歡我什麼?」
才澄清,孩子不喜歡阿嬤的髮型,不喜歡阿嬤的老。
不喜歡阿嬤的老,透露了孩子對死亡的恐懼;
樹兒,是個攜帶死亡恐懼出生的孩子,
從嬰兒起,他就是個對新事物封閉的孩子,
他對死亡、危險、老病….有一種超乎嬰兒天真本能的畏懼。
他對味道的嫌惡表情,應該是對未知的本能恐懼,
記得樹兒聞旦旦大便臭味時,是開心地說好臭好臭,而不是嫌惡。
旦旦的大便臭是安全的,無須逃開。
(樹兒是我的小幫手:「幫媽媽聞一下旦旦的屁股!」)
那表情,其實是想逃開卻得被要求留下來的抗議,
而不是我們原本詮釋的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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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兒的封閉,還有他痛苦的承受度很低,習慣用逃開的方式面對挑戰。
經歷這事件,我下定決心,要找到提高孩子痛苦承受力,朝學習敞開的方法。
當日晚上,樹兒組裝近完成的樂高飛機摔到沙發的洞。
他大哭,「怎麼辦?」
他哭的是,「怎麼辦,我不會組回來。」
我看到的是,他讓自己卡在「最脆弱的點」而無助哭泣。
這次,我阻擋展去幫忙,我堅持,要樹兒學習敞開與面對。
我說:「樹,媽媽不會幫你,除非你先幫自己」
樹:「可是我沒辦法啊!」
我:「你把力量都浪費在哭了,趕快把力量找出來工作,就會有辦法。」
樹:「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做。」
我:「你先站起來,用力把沙發推開,把所有的飛機碎片都撿回來」
樹站起來推沙發,因為用力的方式錯誤,所以推不動,繼續哭:「我沒力氣啦!」
我:「你有力氣,來換個方法,看我,你的力氣會出來。」(我在遠方示範)
樹兒照著我的話做,終於撿回所有的飛機碎片。
然後他繼續哭,「可是我不會這樣組回來。」
我:「那你就擦乾眼淚,去找爸爸,看能怎麼辦。」
我:「即使爸爸不在,你還是可以把它們全拆掉,重新組合,你就有辦法了!」
後來,這事情有了完滿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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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樹兒小時候,我們教他的是:「孩子,哭哭沒關係」
那時候,我們讓他有能力表達自己的內在真實感受,支持他哭。
好像,我們沒有積極支持他,「我有辦法」這一面向,
所以,在這次,樹兒反將力量浪費在哭泣而不是「有辦法」。
這意外,有超越孩子能力的地方(將飛機碎塊拼回去),
也有孩子有能力做的(將碎塊撿回來)。
樹兒過於執著在「我不會」的哀傷,因而失去力量,完成自己能做的。
那日,在展幫忙樹兒復原飛機時,我要求樹兒:整理家裡,還有餵旦旦吃飯。
我說:「因為爸爸幫你組飛機,你也陪媽媽一起照顧家裡的需要。」
是啊,在我們的舊認知裡,家裡許多工作,常忘記有樹的一份。
孩子的職責,不只玩得愉快,還有家裡一份子的共同責任。
每次,我將超越樹兒能力的工作分配給他,並指導他完成,
他會有極大的喜悅,如同後來他很享受照顧旦旦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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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要學會不自我中心,能愛自己且同時愛別人,
核心的態度是,「信任自己,不怕困難」
原來,體貼不能虛假,禮貌不能避開真實,
要堅持:「因為在乎這關係,就真誠去溝通,並投身幫忙」
這世界,需要真實的力量,
這世界,比以往都迫切需要,愛。
這世界,需要一種不怕麻煩的投入。
禮貌,有時帶來的是疏離,
體貼,有時帶來的是虛假。
讓關係只停留在表面的寒暄,而失去了凝煉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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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跟樹兒這樣說:
「媽媽喜歡你厲害的鼻子,也喜歡你說出來」
,「但有時候,媽媽會想要你先小聲對我說」
,「或是,你不要只感覺到臭味,還看到天空很美,阿姨很溫柔。」
,「臭味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媽媽喜歡你,可以像大海一樣,很大很大。」
我們,正在教樹兒禮貌,
我要教的禮貌,是一種感通到人與人之間良善美好的儀典,
而不是,避免衝突,逃開真實的保護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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