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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體態
小孩石小民是個小胖子。少年石小民也是個胖子。張咪咪珍藏著零到一歲石小民的相本,裡面的石小民或者站在小澡盆裡,好奇地一邊「被」洗澡一邊打量鏡頭,或者洗過了澡仰躺在床鋪上,等著他的媽媽替他撲上痱子粉,看上去都是活脫脫像個「米其林人」的小肥仔。而少年石小民的照片裡,他圓胖的雙頰經常將他的眼擠壓得瞇細了,教人一點發現不了他其實有雙大眼睛。
獅子座男生的愛漂亮性格早早地在石小民身上顯現。少年的他每天在浴室裡梳理他的捲髮。就讀的明道中學並不要求男學生們維持著平頭的髮型,石小民於是將頭髮不斷的留長留長。長年幫石小民的父親理髮,後來也長年幫少年石小民理髮的阿姨為了避免他大聲尖叫:不准把頭髮剪短!總是要耐心地說服石小民:不要緊張,阿姨只是把你的頭髮「打薄」,不是剪短。少年石小民就這麼地每天在洗浴過後將他的捲髮梳理成齊整的波浪狀。長大了一些,開始在自己房裡跟著齊柏林飛船 (Led Zeppelin)嘶吼以後,石小民幻想著有一天他會蓄成及肩的長髮,而他的自然捲會令長髮看來就像Robert Plant那樣的瀟灑恣肆,即便他沒有金黃的髮色。梳過了頭髮,石小民開始擦皮鞋。皮鞋當然要光可鑑人才穿得出門。這一種堅持到了遠在美國生活的今天依然沒有改變。唯一讓少年石小民束手無策,並且自卑著的,是他圓胖的體態。
獅子座男生倔強、嚴峻的性格終於在石小民體內積重難返以後,他開始以大量的運動扭轉他的外貌。他跑步,他游泳。他的嚴峻始終敵不過另一個孩子氣的他自己,所以會貪吃許多甜食。嚴峻的他於是更長時間的跑步,更長距離的游泳。不再圓胖的石小民,相當在意他鍛鑄成的輕盈體態。有一回,石小民的戀人參加博士班的入學考試。陪考的石小民在即將交卷的時刻攀爬上走廊的邊欄,伸長了脖子望著他的戀人。他全神貫注地望著少年的他已經愛戀著的她的豐頰,專注的時候燦然生輝的豐頰。考試結束了,兩人剛剛牽起手,女孩說:「坐在我後面的同學說你剛才隔著窗戶一直看我。」石小民有些羞赧的不說話。「你拉長身體肚子露出來了都沒注意到。」石小民當天穿著他鍾愛的,印有瑪莉蓮‧夢露(Marilyn Monroe)肖像的黃色短T-shirt。「她說你的肚子是凹下去的......」石小民問道:「肚子凹下去很奇怪嗎?」女孩說:「......我們班上很多男生就算隔著衣服也能看見凸出來的肚子嘛。」石小民樂了。「妳不知道我非常在意我的身材嗎!這麼吧!我把我瘦瘦的身體練成有大塊肌肉,然後裸體跳艷舞給妳看!」
女孩沒有長久地作為石小民的戀人。石小民畢竟也沒有鍛鍊出一身肌肉。他其實真的言出必行地努力進行重量訓練。但是當他的身體開始出現鋼硬的肌肉線條,石小民受不了了。石小民討厭那些稜角。他固然十分在意他的輕盈體態,但是他只願意他身上的線條仍然圓乎乎的。愛照鏡子的石小民第一次在鏡子裡發現剛剛鍛鍊出來,硬梆梆的團塊立刻就覺得噁心。於是,石小民繼續的在運動場慢跑,繼續的在池子裡緩慢地游啊游。燃燒掉他嗜吃的銅鑼燒、花生醬之餘,他可以繼續保有他雖是輕盈,但是圓滑的體態。
游啊游,游啊游。
背面‧裸,以及翹屁股
喜歡游泳的石小民還是給了他鍾愛的張咪咪裸體跳艷舞的承諾。張咪咪大概真的暗自期待著。殊不知石小民對於游泳和誇口跳艷舞的愛好只是因為這兩項活動能夠名正言順的不必穿衣服。
石小民非常不愛穿衣服。或者說,他經常有把衣服脫光的慾望。又或者,還有把別人的衣服也脫光的慾望。
剛剛自軍中退伍的石小民,帶著一群孩子在台灣西北角的山林裡體驗遠離都市的生活。他們在某一天的午後去到了三芝鄉的海邊。當海潮在望的時候,石小民高興的放開了剛才還牽著的孩子的手。一邊奔跑一邊脫掉全身的衣物。最後的一點點理智讓石小民記起了他的身體已經和他帶領著的小小孩不同。於是他沒有將最後一塊蔽體的布料扯掉。他跳進海浪裡以後轉過身來,看見那一群生長在城市裡的孩子們站在沙灘上目瞪口呆。石小民於是繼續地在淺灘的浪花裡翻滾跳躍,並且放聲鼓動著還在猶豫的孩子們加入他。喊叫了一番以後,小男孩們終於開始動手,一一地脫去了衣物鑽進海裡。他帶著孩子排成了一列,對著迎面而來的海浪哈哈大笑。他告訴孩子們:我們要把海浪笑得倒退回去!接著便是一次又一次的,一列哈哈大笑的大、小男孩們被海浪沖得東倒西歪。海灘上的大女孩們驚訝於石小民的幼稚與孩子氣。哪裡知道,這是石小民讓一群孩子們只能聚集在他的身邊手牽手排成一列,絕不會往深處走去的方法。他假裝瘋瘋癲癲,其實如臨深淵的帶著孩子在沙灘上玩耍了一個下午,累壞了身、心、神。當天晚上下巴抵著地板趴在孩子的寢室門邊睡著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然一整夜動也沒動,不曾變換了姿勢。裝瘋賣傻但是提心吊膽地希望孩子玩得盡興的差事累得石小民說什麼不再做第二次,但是他的確非常得意於他自己成功的扒光了一群拘謹男孩的衣服,以及帶領他們放棄被規訓出來的行禮如儀,放肆地脫掉自己的衣服。
於是放肆的男孩石小民讓住在台灣‧南投‧中興新村的石俞恭先生很是頭痛。他經常坐在客廳看電視正看得聚精會神,一轉頭卻赫然發現他的大兒子,剛剛洗浴完,一絲不掛的站在他的身後跟著他一起聚精會神的看電視。石俞恭先生往往在震驚之餘很是氣憤。他想不透這個他自小嚴格教養長大,多半的時候和他一樣嚴肅並且崇尚禮節的大兒子,怎麼會這麼粗魯的洗過澡之後就赤精大條的往客廳一站,完全無視於客廳旁的家門其實大開,鄰人只要也聚精會神的往裡頭探望,就會看見赤身裸體的石小民。石俞恭先生大聲斥喝,石小民摸摸鼻子,慢慢地走進衣物間,走出來的時候還是只穿上一件小內褲。繼續的在他的父母身旁晃來晃去。
我行我素慣了的石小民,很是願意尊重人們約定成俗的對於衣物的倚賴。他甚至也喜愛穿上他以為華美的衣裳,在各種場合裡遊走。然而在屬於他自己的空間裡,他習慣不去聽從任何人的指示,不去遷就任何人的喜好。獅子座男生的跋扈,包括了不允許任何人對他發號施令,當然任何人也就不能命令他穿上衣服。無奈石俞恭先生非常堅持位在台灣‧南投的住家是他、他的妻和石小民分享的空間,不允許石小民恣意妄為。所以石小民就穿上了一條小內褲。
住在中和的張咪咪只好這樣地忍受她的男人。洗浴以後胡亂的擦拭一番就裸著身子在房裡晃悠,身上殘留的水滴落得四處都是。裸著身子打開冰箱大口的喝他的可樂。裸著身子坐在沙發上聽他的音樂。裸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將他珍藏的,巴克豪斯(Wilhelm Backhaus)演奏貝多芬第十七號D小調鋼琴奏鳴曲〈暴風雨〉,作品卅一之二(Piano Sonata No. 17 in D minor, op. 31 No. 2)的英國DECCA首版黑膠唱盤安放在唱機轉盤上。然後裸著身子躺下來不發一語地遁入琴聲裡。裸著身子,擁抱著張咪咪窩在沙發上亂看電視。裸著身子躺上床鋪,然後任由他自己把別人的衣服也脫光的慾望張狂的發作。裸著身子睡覺的石小民也不准睡在他身旁的人穿衣服。
清晨裡多半比石小民早些清醒過來的張咪咪,於是喜歡靜坐床頭,看著她的男人錙銖必較地看管著的身體線條。她對石小民說,男人石小民的身體只是小孩石小民的身體依樣放大的版本。無一處不是圓乎乎的。石小民非常生氣!他著實藏不住他的孩子氣,所以他非常厭惡這個連秘密都不是的實情被說破。他一邊大聲的抗議一邊在心裡暗想,其實也怪不得誰,明明是自己說什麼也不願意讓身體鍛鍊出直硬的線條......。有這麼一些早上,石小民睜開睡眼,發現他的張咪咪在撫摸著他的臀。他於是生氣地叫道:「幹什麼啦!給錢!」張咪咪說:「石小民有著一對翹屁股。」「廢話!我的屁股是媽祖幫我練出來的啊!」(註)石小民嘴上這麼說,但是他從來沒相信過張咪咪的話。石小民深深知道,一個男生在世上有兩個人的讚美信不得:他的母親和他的戀人。
住在美國的石小民最滿意於他在諧和居裡的房間的地方是,他的衣櫥附有一面長長的穿衣鏡。上升星座在處女座的石小民根本不需要穿衣鏡。他的愛漂亮本能地能夠讓他把衣服穿得平平整整,把領帶的領節打成一絲不茍,漂亮的細緻等腰三角型。但是長長的穿衣鏡的確不可或缺!它用來映照石小民的裸體。石小民在鏡像裡嚴格地檢視自己的體態與身型。對於溢出了可接受的常軌的線條,必須滴水不露地加以把關。嗜吃甜食有其後果,所以必須嚴加追蹤。
昨天晚上,照過了鏡子的石小民在轉身的時候不經意地瞧見了自己側面的裸體。他於是哈哈大笑。說實話,從線條起伏的幅度來說,他真的有一對翹屁股。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的首席攝影師,火星駐台灣國大使阿ㄍㄨㄣ。他叮囑阿ㄍㄨㄣ,在為他和他的張咪咪拍攝裸照的構圖裡,把他的翹屁股也考慮、計算進去。
-----------------------------------許智淵也摸過分隔線-----------------------------------
註:石小民老是覺得,喜愛走路喜愛到每年要跟隨著苗栗白沙屯媽祖長程徒步跋涉進香朝聖的自己,的屁股,得力於媽祖婆婆的鍛鍊實在比游泳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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