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搭飛機的石小民,
畢竟還是乘著客機從台灣飛到日本,
從日本飛到舊金山,
再從舊金山飛到丹佛市,
從丹佛市飛到達拉斯。最後,從達拉斯飛抵紐約。
後來,就在紐約市‧曼哈頓島上的一百一十街同Broadway交叉口附近的宿舍裡住了下來;後來,就在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的碩士班裡唸起書來。石小民其實是有些沮喪地進入哥倫比亞大學就讀。但是,倒真的不是因為在前一篇〈蛇之部〉裡頭紀錄著的,被飛行和高度嚇壞了的緣故。離開台灣以前,他接獲各方親友的道賀與祝福。而其實,所有的關切與善意都沒有能夠將石小民的頹喪成功地撫慰。石小民自覺是一頭鬥敗的獅子。他遭到哈佛大學東亞系博士班拒絕,他遭到耶魯大學東亞系博士班拒絕,他遭到康乃爾大學東亞系博士班拒絕,他遭到史丹佛大學東亞系博士班拒絕,他其實也遭到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博士班拒絕。只是,哥倫比亞大學很善意的給予石小民碩士班的入學許可。(對石小民而言,等同於施捨。)石小民很是慚愧。在石小民的認知裡,唯有他想要申請的學府,全部給予他入學許可;唯有無論他想要向何處提出入學申請,都能夠取得入學許可,方才不辜負了他的父母所賜予他的教養。石小民始終在心裡這樣確信,也在口中這樣宣告:這世上再也沒有別處能夠尋獲像他的父親一般寬闊挺拔的肩膀,這世上再沒有別處能夠尋獲像他的母親一般柔軟善良的心房,這世上再沒有別處能夠尋獲像他的父母所成就出的寬容、疼愛和開明。石小民知道自己坐擁此等的恩賜。但是,他對於自己顯然並沒有優秀到誰都不會拒絕他感到十分慚愧......更毋須說,只取得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碩士班的入學許可,意味著他的父母必須給付給哥倫比亞大學鉅額的學費。哥倫比亞大學的入學許可,對於石小民而言,只是更加醒目地標誌著他的慘敗。而這個慘敗的標誌屢屢受到稱讚與祝福,教一頭高傲的獅子怎麼容得下自己?
舊的石小民,這樣展開他在哥倫比亞大學的生涯。夾著尾巴地。
逐日逐日的,石小民的宿舍變成「諧和居」,Broadway變成「大條ㄟ」,吃餅乾的Philosophy Hall變成「欣智館」......;逐日逐日的,石小民作菜給自己與為他所喜的同學吃,石小民自己為了自己的虛榮將他的衣物熨燙得筆直平整,石小民重拾起他在國、高中同服兵役的時期醉心於其中,將皮鞋擦得光可鑑人的嗜好。逐日逐日的,石小民去與新生發的自己交好,也與既有的,陳舊的自己折衝。逐日逐日的,石小民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園內外漫步。而無論是來自於昨日的石小民,抑或是為了去向明天而整裝的石小民,都不是一個隨時心無旁鶩的角色。至少在行走時,至少在漫步時,陳舊的石小民和新穎的石小民會一起東張西望,或者一起調皮搗蛋。就在這奠基於哥倫比亞大學,東張西望、調皮搗蛋的生涯裡,石小民認識了松 鼠子(まつ ねずみこ),牠的哥哥松 鼠太郎(まつ ねずみたろう)和牠們的龐大家族。關於松 鼠子、松 鼠太郎以及牠們的家族的的事蹟,見〈鼠輩橫行〉、〈鼠輩橫行,第二集〉兩篇網誌。這個學期裡,石小民把大部分他在校園裡閒步的時間花在同松鼠們打交道上。他或是安靜地端詳,或是積極的介入松鼠們的活動;總之,石小民平日裡的心情,實在有賴蹦蹦跳跳的松鼠們去將之活絡。石小民很滿意他自己同松鼠的交情,幾乎就要覺得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園整個兒的就是松鼠們的地盤。直到有一天......
那天,石小民同松 鼠子的遠房叔公玩得起勁,沿著校園中央的行政大樓Low Library旁的紅磚道一路尾隨牠。眼看著松 鼠子的叔公一溜煙兒的轉進了一樹叢。正要彎下身子搜尋樹叢的底部,石小民赫然發現一頭獅子!
那獅子昂著頭,邁著大步巡遊著。石小民感到新奇也好笑,他的學校裡突然冒出這麼一頭獅子真是有些凸兀。校園裡不乏其他雕像,有羅丹的名作「沉思者」(Le Penseur)、一些美國的開國元勳諸如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漢彌爾頓(Alexander Hamilton)以及躺臥在被石小民暱稱為「德布西」的草坪上的牧神雕像。但是,為什麼偏偏給一頭獸立著雕像呢?石小民走上前看個仔細,發現這頭獅子有名姓的!牠叫做「學者之獅」(Scholar’s Lion)。上上下下端詳了一陣子以後,石小民在走回諧和居的途中有了領悟:奉當時的英王喬治二世之特許,成立於一七五四年的哥倫比亞大學最初叫做「國王學院」。既然都叫做國王學院,國王的地界讓獅子來鎮守也都是件好合邏輯的事。(註)石小民於是也就喜歡在散步時繞到Low Library的後方,和獅子兄打招呼。那時候的莽獅子石小民與小獅子Julie還不甚熟識;並且,他的獅子哥兒們食神皮皮遠在台灣。石小民也就覺得他在美國的知音可能只剩下校園裡的獅子兄。
後來的某一天,石小民在逛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園書店時,發現書店裡販賣胸口大書COLUMBIA的T-shirt、毛衣的成衣部門竟然販賣獅子小玩偶!石小民十分高興地把玩著小獅子玩偶,一邊同也在玩獅子的,初次見面的美國同學閒聊。原來啊,獅子可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吉祥物!哥倫比亞大學的足球隊、籃球隊、......的隊徽都是獅子!石小民聽了,漸漸地在心裡感到一絲歡喜;他覺得,他在冥冥之中真是來對了地方!後來,石小民再到學校裡的運動中心(gym)時,真的發現了球隊的隊徽,那頭藍色的(Columbia blue)獅子圖騰。牠從紐約市的天際線裡走出來,張牙舞爪,並且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爪痕。就這樣,石小民開始留意這頭一身哥倫比亞藍的哥倫比亞獅子;然後發現,這頭獅子其實在校園裡到處出沒!就連某一天,東亞圖書館裡頭坐在石小民隔壁的女同學的水壺上都有牠的蹤跡!並且,在哥倫比亞大學校園裡的建築物上,獅子圖騰原來也是四界皆有;Low Library前方的大石瓶、東亞圖書館所在的Kent Hall旁的大石瓶,都有獅子的蹤跡。
石小民在哥倫比亞大學的生活規律而嚴謹。他在心裡深處埋藏著申請入學許可時的慘敗和屈辱。他並且謹記著,不能一直這麼地辜負他的父母賜予的教養。經常和校園裡的學者獅子兄閒聊的石小民,靠著他每日裡在東亞圖書館勤勉的研讀,靠著校園裡隨處出沒的松鼠和獅子的陪伴,漸漸拾回他的信念。石小民是頭獅子!而且,並不僅僅只是因為石小民出生的時候,太陽在黃道上運行的軌跡的緣故。石小民作為一頭獅子更是要取法乎他自少年便開始研讀的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筆下富於創新進取的獅子,還有馬勒在他的第八號〈千人〉交響曲當中援引歌德(Johann Wolfgang Goethe)筆下靜默、莊嚴的獅子。石小民得意洋洋的認為自己作為一頭獅子,真是來對了地方!因為啊,就連石小民每日裡在其中靜坐研讀的東亞圖書館,都有獅子與石小民為伴。東亞圖書館的大原木書桌的每一個桌腳,都是獅子的利爪!石小民每天每天,就坐在獅子的腳邊唸書。
石小民過完了第一個學期,現在放寒假了。他沒有就這麼地閒下來。他準備再一次提出申請,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二零零八年秋季的博士班。石小民帶著很多祝福到哥倫比亞大學求學,他要在紐約待上好一陣子。石小民不敢辜負親友、師長的期許。他暗自希望,他的兢兢業業,他的勤勉不懈,終於能夠讓他日日行過哥倫比亞大學校園的背影,看上去就像這個樣子。
----------------------------------------唱完高調分隔線----------------------------------------
本篇網誌說穿了是篇連環圖。
最後,
來一張圖片作為結束。
石小民每天下午期待著到欣智館吃餅乾,圖為「獅子餌」實物照。
註:石小民對於一些朋友是否能夠看出他對於某某某的謔仿再度寄予相當的厚望。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