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有小狗。」
那天周末,我與唯、雅吃完飯回來,在我家巷裡的摩托車陣中發現一隻小狗。體型大小大概跟一顆足球那樣,毛髮是白色短毛,有著灰褐色的斑紋,身上有多處灰塵與摩托車機油痕,但是個眼睛很漂亮的小狗。
牠躲在往地下室轉角的一台摩托車底下,在雅停車的時候被注意到而嚇地移動了位置,被眼尖的唯發現了。
「好可愛喔!」雅興奮地叫道。
「過來過來~」唯試著哄牠過來:「好像很怕生,但是牠尾巴在搖。」
牠慢慢靠近了唯,唯在牠頭上搔了幾下,就像咕咕還活著一樣。我知道他想起了一些回憶,我也是。我拍了拍摩托車坐椅,讓他們注意力到我這邊。
「好了,走了。」
養牠嗎?自從咕咕走了之後,我們的確再也沒養過寵物了。弟弟這樣說。
我搖了搖頭。
我雖然一直想再養一隻狗,但是這一次我是否能為一個生命負責到底呢?還是咕咕走後的傷痛還未撫平呢?該死,我從未讓孩子們看見我流淚的樣子,因為那樣感覺太沒用了點。從我們都變成大人時到現在,還看過我哭泣的,也只有唯而已。
不是念舊,我只是重感情而已。
那時我眇了那小狗一眼,牠向後退了幾步,雅說那種眼神好像很冷漠,我撇過頭,想起了一些已經說再見的往事。我知道這樣的我是因為、我真的變堅強了。在這樣隨時都會消逝的生命中,我學會了將側隱之心拋開來對待這一切不公平的事。又有什麼是公平的呢?你說對吧?小狗。
抱歉,我不能養你。
最近的新竹夜晚常會下雨,隔了一天後帶點溼氣的夜晚,唯下樓幫父親買菸,上樓後他跟我說:「哥,那隻狗還在。」
在客廳的爹娘便開始詢問「什麼狗」、「打哪來的」、「你們又要養嗎」之類的話。父親跟我的態度是一樣的。他開始用誇張的音調說著「養什麼養」、「你們兩個都沒在照顧的」、「當初黃叔叔把吉兒帶回來都是我在養的」、「你哪有空養牠」。
小時候真的不懂事,你一點兒有沒有準備如何去對待一個生命,父親從一開始對待吉兒不友善的態度到後來相當疼愛這隻第一個成為我們家裡第五個成員的生命。直到吉兒過逝後,父親幾乎不在我們面前流下眼淚,我仍在他埋葬吉兒的那個早晨裡,見到他那雙哭紅的雙眼。
我明白,我的重感情,是遺傳自父親的。
所以我也很明白,父親對於養寵物的心裡掙扎。我知道我已經足以為家中下這個決定,因為我也該準備好了,但我始終沒說出口。
母親將燉蘿蔔湯的排骨肉撈了出來,裝在一個碗上要我們兄弟去餵牠,我便與唯下樓找那隻小狗,在唯的呼喚下牠跑了出來,此時已經開始下了雨了。我將碗放置在一台較大的摩托車下,牠埋著頭在五分鐘內將碗內的食物吃完。
「看來是餓著了,連雨也不躲。」唯說道:「怎麼辦?」
明天,如果再看見牠的話,就先帶牠去醫院吧。我說。
唯點了點頭,就在我們談話中間,小狗已經不知去向了。我那時在想,如果有緣,你就待到明天吧。我想把牠取名為HARU,日文為「春」的意思,因為我們是在春天遇到你的。
但是從那天以後就再也沒見到HARU了。
也許牠被人撿走了,也許牠又流浪到了某處,無論如何,我內心竟覺得有些感傷。最感傷的或許是唯說不定,不過,我們也已經到了感傷不超過五分鐘的年紀了。因為我們都已經是大人了。
我卻因為這一點感到覺得悲傷。
喂、你們不會嗎?
對不起,HARU。再見。
◆
有天下了班,我約了喆旻在天公壇籃球場,希望他教我Pianter8,在他還沒來之前我便跟一位大學生鬥牛然後在跟他一起與兩名國中生打2v2。事後喆旻到場後拍著手對我這麼說。
「全世界只有你能穿牛仔褲打籃球打的像穿籃球褲一樣。」
我笑了笑,是吧!這才是我。
不禁讓我想起有一回上班中午打卡時,看見中庭一張大大的海報,原來是台語歌手林慧萍要來縣府開演唱會,突然聽到兩位小姐這麼說著:
A小姐:林慧萍ㄟ!妳知道嗎?
B小姐:那是妳那個年代的啦~(笑)
A小姐:對啦~!(不甘願的笑)
歲月不待人。雖然我一樣穿著牛仔褲在球場上打球,雖然我也依然能夠像replay一般地重現我大學時期的技巧,但是紮亂的呼吸與腰部的不適真的隱約地在告訴我,你正在熟成了。
我很明白這樣的劇情再過不久後,也許就會有個人跟我來個這樣類似的對話,王力宏要來開演唱會ㄟ!然後被人嘲諷說道:「那是你那個年代的啦~(笑)」這感覺就跟我們在聊籃球大帝喬丹被嗆說現在最強的是KOBE一樣。
但我卻很喜歡這樣的感覺,並且不自覺的笑了。
雖然運球跟不上手的速度,腳步移動跟不上腦袋裡想象要移動的速度,但是我仍然笑著打完了一場好球,並且拿下了決勝分。喆旻問道我是不是都穿牛仔褲打球時,現在這麼回想起來,好像大部份是這樣,反而穿籃球褲就會覺得身體太輕而用力過猛似地。
那場球我打的很愉快。
一邊笑著自己的時代愈來愈遠,一邊笑著我仍能享受用盡全力追逐的樂趣。我希望用這樣的心態一直活到死為止。
◆
今天來談談我平時工作的環境。
計畫處裡共分為四個科室,依人數多寡依次為資訊12人、規劃7人、研考5人、為民服務科4人。我則是屬於人丁最單薄的為民服務科。資訊科掌管全縣政府的電腦安全管理,規劃科負責縣府大小企劃案建檔與紀錄、還需配合公文訪察各鄉鎮實地探訪,研考科負責審計預算合法性與時效性,以上三科都是極需專業知識與長才的場所。反觀為民服務科,你不需要精通網管或組裝電腦,也不需要精通繪圖與一分鐘80字以上的打字歸檔能力,更不需要有精妙的頭腦來審核縣府發配的預算並與各單位負責人周旋的口才,來到服務科,你只需要的是一個無與倫比的耐心與體力,你便能解決絕大多數的事。
好笑的是,科長年過五十雖然研究太極拳有道但體意不濟,旗下兩名媽媽級女科員則是貴為明珠般地不見她們奔波,她們只擔心小孩今天下課肚子是否餓著了,於是所有要花體力的工作便全落在我的頭上了。
從我進服務科以來,到學長Tim退伍後的這半年多來,發給服務科的公文80%都是我在做的。凡舉縣長親民案件導引,服務科總機接,法律咨詢服務轉接,到電話禮貌測試,縣府廣播之音,在地、外國民眾服務,每周三五掃地兼清理印表機卡紙換碳粉棒等等粗活我全都來,遇到開會或研討會的時候更是可以把我的耐性研磨到極至。
我時常笑著做每件事。
因為時常到處跑各科室的關係,許多大哥大姐都認識我,就像當初Tim學長一樣,我也成了計畫處紅人一般,到哪兒都有人點頭或打招呼。
科長、處長、副處長沒事就喜歡來磨練我,測試我的能耐。科長最喜歡說一些艱澀難懂的詞彙、古文。最近因為處長又突發奇想,想替全縣府一級主管製發背心,最糟糕的是那樣式還是國民黨背心的樣式,難不成處長想讓縣府的每個局處首腦都泛藍化嗎?還指名服務科完成調查每位處長的背心size大小。當然,處長丟給科長,科長就丟給我了。
一開始要我去見那些在新竹縣府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處長們我還有點畏首畏尾的,想不到科長就又來他擅常的那一套。
「孟子說:說大人則藐~之。柏衛,你要記住,去渺~視那些處長,你不這樣的話,又怎~麼去說服那些人呢?你要把他們都當成活~老百性這樣看待,就完~成你的任~務,就對了!」然後拍了拍我的肩膀:「交給你了。(笑)」
我的心情則是…
如此奔忙的我有時會得到一些大姐們得關愛,她們時常留住我聊聊天,有食物或飲料就塞給我要我吃胖一點,即使我明著跟她們說我再怎麼吃也不會胖,她們仍樂此不疲。
白天我一到縣府就必須先待在服務台,直到志工媽媽們上工後才能上樓回辦公室,在服務台的巧蓮姐是個相當進步的阿嬤,因為我從來沒看過一位年過65歲還會用電腦打字玩game的阿嬤。巧蓮姐嘴相當的巧,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她為人也相當大方和藹,不執著、也不容易生氣,且看待世界的眼光相當的樂觀。
「活在世界上快快樂樂就好了,執著那麼多反而一點都不快樂。」
家族裡面是老大的巧蓮姐真的有種讓人信服於她的親和力,她是我所看過最可愛的老人家。
平時我在辦公室的工作就如同文書處理,跑跑公文之類,同時也負責電話測試,因為服務科人丁單薄,凡舉大小事要用力氣的一定會叫我,也因此練就了我一身無與倫比的耐性。不論再怎麼不方便或不願意,我也都微笑著面對處裡所有同事。漸漸地我得了個「微笑王子」的綽號。因為我逢人就是笑容。
在這樣的環境下最怕的就是「上面急了,下面也急了」這種事。處長急了就找科長,科長也急了就找韋利姐,韋利姐急了就找我。然後就像限時掛號一般我必需要在期限內完成他們所交付的任務。當然,他們那群大人急起來的面孔,我深深地覺得比闖紅燈的計程車司機還可怕。
不過偶爾也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像這回我要量各處長的背心size,於是我穿外套在29度的縣府奔走,看到我這身模樣的貞貞姐(收文中最漂亮的一位年輕媽媽)不禁嘆道:
「唉唷、你怎麼不把外套脫掉?」
「因為我穿短袖,手臂上的汗怕會沾到背心。」我笑回道。
「你就是不脫掉才會流汗呀!笨笨的。」
說的也是,我說。
在這裡,我學習到了很多人生處事的哲學,面對不冷靜或無理取鬧的群眾我仍有耐性靜靜地聽他發完一個鐘頭半的勞騷直到他滿意離去。相信看到我那副模樣的家族們一定不敢置信,以前大伯父拿一張1000元大鈔,只要我坐在一張椅子上不要動10分鐘就給我,但我不到一分鐘就跑去玩了…當初那個孩子現在已經不知道長大多少了。
下班前一小時,我總會在縣府錄音室裡,享受著我一個人最自在的時光。在那裡我可以自由地聽著我帶來的唱片,並且選擇性地在最後下班前十分鐘播放給全縣府收聽,甚至還應邀人事處的請託成了縣府知音的播音各定人員,定時地為縣府報告一些日本娛樂、文化、教學資訊。
通常在那錄音室裡,我總會想起一些人。
然後不知不覺噗喫地笑了出來,感嘆時光飛逝,但相信明天會更好這樣的信念。因為不這樣想的話,我就無法前進。
你說是吧?
那麼,我要下班了。下班之前的這首歌是…
送給你們。
◆
有一回我下班順道到了頭前溪大橋的中油加油站,見著了一位新來的小弟。
「請問要加什麼油?」那小弟憨直地詢問,年紀像約高一左右。
「95加滿。謝謝。」
我打開油蓋。小弟謹慎地將油槍插入油孔裡,我則正想著等等要跟亞郎去吃飯的事,結果不到5秒,油槍震了一下跳停了。加的還真快,我轉頭一看傻了眼,那小弟還低著頭憨直地對我說道:「呵呵、37元。」
…37元?
我心想…中油雖然不漲價,但能加37元就滿了嗎?
「不是吧…再加下去吧!小兄弟。」
「喔好好。」他維持那憨直的笑容低頭繼續按壓油槍,結果這回不到3秒又跳停了,我轉頭一看,57元。
「呵、57元。」
「…加到60吧,麻煩你…」
「喔好好。」
我並沒有責怪那名小弟的意思,將機車駛出加油站時,我在想這年頭竟然也有笑容這麼憨直的孩子,讓我不禁莞爾。雖然油箱裡只有加到約75%左右,看來過兩天又要再加一次了。
算了,也好。
就當作是拯救地球吧!
謝謝你,小兄弟。
希望今後也請你用那憨直的笑容,為了環境繼續拯救地球吧!
◆
「白馬王子結婚了,新娘不是我。夢碎了…」
「什麼夢?童話故事的夢嗎?」我笑了回道。「雖然白雪公主不是妳,但說不定妳是另一個王子的睡美人、灰姑娘阿!」
我們結束msn的對談,中午時分走出縣府出去吃飯。
正值結婚潮,Emma的朋友們一路寄來的紅色炸彈讓她的心情受到影響,尤其是當年她在高中喜歡的那個男生結婚的消息。我笑了笑,稍微安慰了一下她,事實上我也沒什麼資格安慰別人就是了。因為我的白雪公主與灰姑娘都跟別人結婚了,我則成了在感情路上陪伴她們的小矮人與南瓜車一般。
天使。
我曾經被她們這麼稱呼過,這樣一個看似美好卻很孤獨的名稱。
尼卡拉斯凱吉曾演過一部《天使城市》,尼可拉斯所飾演的天使塞斯愛上了凡間一位急診室女醫師瑪姬。我第一次看見外國人所描述的天使愛,導演用細膩的手法呈現了天使與凡人間那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距離。那正是朋友與情人間的距離。
每當我想起這些,我都覺得我是個糟糕的人。因為我不是天使,卻又扮演著天使的角色。這麼說雖然有點大放獗詞,但實際上我對每個女孩子都好,很好,那是一種拿捏不出、也無法比較的好。
馨曾對我說過:「你對每個女生都那麼溫柔嗎?」
就連榆也說著:「你就是人太好了。溫柔到好的、壞的什麼分不出…」
那天,我在想…
也許以前到現在我所付出的感情,說不定都是錯誤的。
我一直以為,在妳最需要的時候關懷妳,在妳最無助的時候幫助妳,在妳最困惑的時候指引妳,在妳最痛苦的時候安慰妳,凡事尊重、包容,妳沒首肯之前我也絕不自作主張,我單純地以為這就是愛人的表現。
但最後,我還是失去了妳。
雖然都已經過了好幾年了,我變的更加成熟、堅強了,但是我仍然無法從那當中的迷思中解套。
到底,我該怎麼愛人才好?
REI對我說了:「也許你是需要一個比你還熱情的女孩。」
「那我還真是沒遇到過。」
「不過你對每個女孩好像都一樣溫柔倒是真的。這樣子的確不好,因為被妳喜歡的那個女孩也希望她自己是那特別的special one吧!」
我皺了眉頭。
也許我的愛人表現,一直都不像是王子,而僅是天使的程度。因為天使不會有差別待遇,即使他心裡曉得他愛的是哪一個,但對方仍無法看出。
我實在很不喜歡談到有關「愛」的話題。因為我自己實在是太糟糕了。談過的兩次戀愛,感覺都像泡沫一樣記憶變的若又似無,究竟我給了她們什麼,而我又從她們那裡得到什麼?只有任憑時間年輪將回憶一直刷磨直到凋零,直到有一天忘了彼此為止。
我真的感到很難過,但是這沒人救的了我。
我只有從中釋懷,告訴自己不堅強起來就無法繼續前進,繼續讓自己的心像鋼鐵一樣捍衛著我的脆弱。我也告訴我自己,也許有一天會換我遇見一個天使。她也許跟我一樣,對每個人都一樣的好,但只要她是喜歡我的話就好了,只要她是愛著我的就好了,我天真地以為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只要她擁抱我,這樣就好。
有一次我在夢裡哭了。
妳對我說了:「你是我的天使。」的時候,睜眼開來眼角還流著大男人不爭氣的眼淚。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真的太寂寞了。
對不起。
一日,瑪姬的小病人死在她手中,當塞斯前來帶走死者的靈魂時,發現瑪姬為了此事傷心自責,塞斯情不自禁的想伸出援手,於是他打破了天使的黃金守則,毅然現身在瑪姬的面前。很快的,兩人墜入了情網,但是他們的愛情卻註定無法跨越天上與凡間的界線,面對著天上的任務與凡間的愛情,塞斯掙扎不已。最後,深愛瑪姬的塞斯決定放棄天使的身份,成為一個有血有肉、有知覺、有喜怒哀樂的真正人類,為了愛情,他寧願用天堂中億萬年的永生,換取人間短暫甜蜜的生活,但瑪姬卻在塞斯成為真正的凡人後,在一次意外中死去…
片中最後,塞斯在無邊際的大海沈思…
或許,不完滿的人生,才是生命的意義吧。因為我們人本來就不完美。
不如同童話故事般王子與公主幸福美滿的過著快樂的日子,在愛情裡像個小矮人似地我駛著南瓜車還在找夢裡頭那一端煞那的美好。我阿、這樣一個糟糕的人,真的很感謝妳們曾愛過我,把我當作妳們的天使。最後請原諒我一直無法陪伴妳們到最後。
我不完美,我也不是天使,我只是個缺了根肋骨的凡人。不過我很高興,與妳們的相遇,讓我瞭解到很多不完美的事物中,依然存在著像玻璃碎片反射光影般的美好。
最後,對不起。我不是妳的白馬王子。
但是,謝謝妳。妳曾是我的白雪公主。
廣播裡傳來了一首熟悉的旋律,不預期感就如同人生一般等待著下一首美好的旋律。我搖著頭吐了一口氣,往窗外那綻藍的天空望去。
那天,我在想…
Soundtrack: こんなにも愛して / 稻垣潤一
Recording: 2008.03.25~2008.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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