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被說是個聰明的孩子。
至少,從以前我人生還未走過1/10直到現在都已經走完1/3時,這些耳語依然「百聽不厭」。聽說,小時候的我的出現,在老蔣大人過世的那個年代裡發生幾次的巧合,讓大人們都以為家族裡出了個神童。這些事都是在我十歲前發生的事,有些事甚至連我自己都不記得的。
年代最早的就是抓周,當然,那個年頭已經沒什麼家裡流行這套,這一點也並沒有經過我父母的見證,這是我爺爺親口告訴我的。那時我在台中的家裡,奶奶照顧著我,爺爺買完菜後回到家,一時興起叫奶奶抱我到褟褟米上,然後放了好幾樣東西(聽說只有6~7樣,且全是代表能賺大錢的物品),爺爺特地還放了一張舊百元鈔票取代硬幣,大概是希望我以後不是大官就是醫生或律師多賺點這樣的紙回來。但聽說我一溜煙地從奶奶的懷裡爬出來後,不搭理那堆玩意反而直接爬到客廳,往爺爺剛提回家裡的菜堆中把蔥給抓了出來…
爺爺無奈的笑道:「至少這孩子挺聰明的。」
奶奶嘆哉:「竅有啥路用,沒錢嘛夭死!(聰明有何用,沒錢也餓死)」
那時候是流行大家樂的時代,雖然政府明令不許牽涉這類賭博風氣,不過當時就連我們眷村村長隔壁的警察伯伯都在簽了,我爺爺他們自然是目無王法地每個星期二四這樣地簽。我大約三~四歲左右,平時最喜歡在庭院裡看爺爺種的木瓜樹與盆栽,還有順便餵蚊子,爺爺則喜歡在庭園的木桌與朋友們喝酒,並研究上回叔公說他夢到三太子開他罰單的夢代表著會開出什麼樣的號碼。
爺爺把我喚來笑咪咪的說道:「孩子,寫幾個你喜歡的號碼給阿公,什麼都行。」那時望子成龍的老爸一直希望我以後認真讀書將來不是做個醫生要嘛做個律師,所以我拿了筆慢慢地寫了我老爸第一個教我的數字。
「不能寫100啦~沒有這個號碼啦!」爺爺面有囧色地道:「再寫寫看別的,孩子。」
後來我寫了什麼我也忘了,聽我爺爺說後來我寫了三個像鬼畫符一般的數字,後來待爺爺將那三個數字重新排列組合,當晚他們看電視開獎時突然吵到我幾乎都醒來了。爺爺中了三十幾萬元。我被人家說是神童的傳聞不脛而走,以至大街小巷的鄉親好友無不拿三牲四果到咱家來只求小活佛信手一筆的一個號碼。但是我母親大力反對這樣的事,於是匆忙地跟我父親吵了一架,也匆忙的搬到東山那一帶。
我父母當時為了搬家,各自地在外奔走,母親因為不喜歡我待在家裡學了壞習慣,於是就近送我到離爺爺家約2公里外的幼稚園讀小班。老師一見著我就說我是個聰明的孩子又有禮貌(我老媽說的),當然這是客套話,只不過第一天中午午睡的時候,我就自己爬起來,連水壺都沒帶就直接走出幼稚園,一路走回了爺爺家。當我在爺爺家紅色的鐵門敲了又敲並喊著「阿公阿嬤」時,開門的阿嬤嚇到都快哭出來了,在大太陽底下一個五歲的孩子自己認得路並走了兩公里回到家。
聽說這個事件有蠻多人都哭了。
第一個是阿嬤,第二個是我老媽,第三個是我,第四個是我的老師。我雖然是被老爸罵哭罪有應得,但我的老師真的很倒楣,剛畢業的第一個工作,想不到自己因為中午累了不小心睡著讓一個頑童溜回家,要是我被拐走或是出了什麼意外的話,她的人生就完了。現在回想起來原來一個人才五歲就擁有可以掌控別人一生的能力了。
聽說我父親那時還挺讚嘆的說道:「我看這孩子將來不是個醫生,就是律師了。」
後來事實上我發覺我們家人都沒有相人的眼光,我這麼愛回家,理所當然的我以後一定是個宅男。該死,原來這在我五歲就有跡象了。
神童的事蹟似乎到我上小學一年級時就破了功。我拿回了第一次段考的兩真考卷,數學與國語,並且很開心地給了我爹娘兩個鴨蛋。怎麼可能會開心呢!我爸緊張的以為天才兒童竟然是個白痴阿甘,連忙親自下海教我注音ㄅㄆㄇ,並自己錄音叫我老媽不時播放給我聽,數學則是用手指頭十進位應用法拼命地教我。第二次段考我總算不負代代祖先對我的期望,我國語拿回了85,數學則是完美的100。在我到了小學由於多次轉學,情緒變的極度無法控制,每每面對新的環境簡直要我吃苦瓜還難過。不過我依然在家族的神童光環底下過著我快樂的日子。
事實上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是個很敏感的孩子了。
神童光環的銳減是家族裡出了另一個神童,她也是我的表姐。她比我稍長22天,面貌矯好的一位女孩,小時候她的性個剛烈,比我們這群男孩子還要像男孩子,不服輸個性的她,在姑姑的嚴格教育下,養成了凡事都抱著拼勁去執行,幾次我與弟弟到姑姑家想找偉大的表姐玩,都被她要學習新的數學公式而擋在房門外,於是白目的兩兄弟只能去玩她的鋼琴,這樣子她就會很不爽的衝下樓說:「吵死了!彈的那麼爛就不要彈啦!我來彈!」
但是包含我在內,我們家族的人都很喜歡表姐。她愈長大愈是乖巧溫柔,且善於照顧別人,有責任感,又帶有一點完美主義,直到現在在竹山教書的她仍是我們心中的大姐頭。我跟她的立場在小時候就處在很尷尬的立場,因為我們同年紀,在學校的成蹟自然容易受到比較,不過這也證實了「用進廢退」這個說法,雖然表姐沒有像我那麼多神童事蹟,但是她很努力地學習很多事情,鋼琴、水彩、書法、數理,上述的每一樣她在南投縣的大大小小比賽都拔得頭籌,放在她書櫃裡還有一個空間是專門放她大大小小的獎狀冊與獎杯、表揚狀。
聽說我父親那時還挺讚嘆的說道:「我看這孩子將來不是個醫生,就是律師了。」當然,我父親嘴砲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後來人家以推甄第一名的成績進了高師大,畢業現在當了老師。
我唯一贏過表姐只有在小學三年級時,當時父親換工作而我們全家借住在姑丈家中,有一回父親心血來潮將我與表姐叫到跟前來,說要考考我們九九乘法表背熟沒。不論父親出哪一題我都回答的比表姐快,就連表姐當時也吃驚的說為什麼我那麼快就背好了?但其實是我父親在問答的時候,我的雙手一直在背後用十根手指頭以十進位這樣算,加上我永遠都記得五的倍數,所以7x8我就會先知道到7x5等於35,35再加3個7則是56。雖然麻煩,但已經比要從71得7、7214、7321…這樣到7856來的快多了。在場的姑丈與姑姑還有父親都讚不絕口,不過那也是神童事蹟的最後一件了。
我是該感謝表姐,雖然表姐一方面來說是我在成長時期中讓我覺得很痛苦的一個原因,因為家族的裡的大人總會比較我們。跟表姐不同的是,表姐她是在家裡的壓力下成長,而我卻是在家裡與學校兩方壓力下成長。當然,這麼說並不能表示表姐她在學校就沒有受到壓力,但我指的是另一種負面情緒的困擾。
是的,因為多次轉學的我,無論我到哪個學校,我總是會被欺負。
不論是孤立你也好,或是明著想騎在你頭上的也好,在昇上高中之前,學校對我來說是一壓力,但我卻未曾將這壓力與不滿發洩給父母或是自暴自棄。我喜歡在玩樂中將這些壓力都拋開、忘掉,雖然有時玩過頭了,但卻無損我當初對這大千世界的夢想與純真。
小時候我最記得兩個寓言故事,一個是「小時了了」,另一個是「鼯鼠技窮」。前面一個故事代表著神童變凡人,家族裡頭的大人都相信我是在年幼時的玩樂中將天份都玩光了,但卻未曾認真思考我以前在學校裡所受到的遭遇。
後面的故事則是代表現在我的寫照,我是個學什麼都很快的人,但是卻沒有一樣是最好的,我打過籃球,雖然是從國三才懂得運球上籃與投籃正確的手姿,但我學的很快,並善於模仿對手技巧,但只要對方是待過籃球隊的我便不是對手;我踢過足球,我整個國中、高中,甚至大學三、四年級都在踢足球,但是縱使我曾經在高中時獨自運球閃過五個人,那顆球射門仍出界了;我喜歡吉它,聽了好友白在學校自彈自唱後感動的差點哭了出來,我在不到一個月內學會了大部份的和弦並且嘗試作曲,但是直到現在我卻一點也沒有進步;我喜歡寫作,在高中時作文總是受到國文老師的賞識,她推薦我三次代表學校參家比賽,我全都回絕了,直到高三她將我叫了出來說道:
「最近有什麼事在困擾著你嗎?你的作文不像以前一樣,有著那澎湃真摯的情感。」
我也不曉得,老師。
我唯一到現在比人家擁有更多的,就只有那敏感又脆弱的心而已。我知道,我讓你們失望了。
我一直曉得其實不管當時大人口中說的再多,我不是個神童,我也不是因為玩樂而揮霍了才能,是因為我沒那個才能。不知不覺中,我漸漸長大了,在我人生走完了三分之一的同時,我父親也總算瞭解這個孩子終究不會是個醫生或是律師了。我知道,他也到了不會作夢的年紀了吧。
現在我偶爾仍會想起小時候的事。不論是神童時代也好,還是黑暗孤立時代也好,或者是那眩目到不知該往何處前進的高中時期也好,這些事不論評價好壞,終究還是造就了現在的我。如果否認了以前那時流淚的自己,那是否也否認了現在的自己呢?
我偶爾會寫信給16歲的自己,當然,我不期待那是能被回信的要求。只是我很清楚,有些事物,是在16歲的我所擁有的,但現在已不復存的事物了。
那時是我作夢最真實、最純真的年紀。
現在回想起來,我已經多久沒有在夢裡頭飛翔了呢?難道連作夢裡,我都認為我不能飛翔了嗎?
這天夜裡,我突然想起這些。
也許有一天,不,總有一天,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我也想要在夢裡,再次飛翔。
再見了,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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