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孩又來了。站在櫃台清點書貨表單的女孩想。
應該不是第一次來的面孔,但等到開始注意到他的時候,應該是上個月底開始。他踏上三樓,臉上與蓋住前額的瀏海還留染著未拭去的水珠,記得對他開始產生印象的時候,那是個下雨天。
一開始女孩只是把他當做是一般的客人,在書店裡打工總是見得到各式各樣的人的面孔,有長的像是演決戰猩球的演員的面孔進來讀湯瑪斯.海帝的詩篇的人多的是。這個穿黑色T恤的男孩也是差不多。是的,他比一般同體型的男生都來的瘦,身高看起來有180公分,不過也許是因為藍色牛仔褲讓人感覺的格外修長。
這是一開始的印象。一下子就被下雨天要穿雨衣很不舒服的感覺所蓋去的印象。
然後第二次,也是個下雨天。雨並沒有比上個禮拜來的大,等到他再出現時,女孩才知道這天是星期二,她固定打下午班的那一天。也許女孩並沒有注意到也說不定。
前額的瀏海還是遮住了左邊的眼睛,雖然那天是下小雨,但他的頭髮還是有些染溼。他走向日本文學那一區的書架上,那一排的位置應該是放村上春樹的書的位置,他選了一本就坐了下來。就算是將眼鏡扶正,眼睛睜的再大,女孩從櫃台那個位置怎麼樣也無法看清楚那個男孩手中到底是哪一本書。當然,女孩的工作並沒有想象中可以悠閒到去注意一個來看白書的客人。
她只是覺得有一種被注視的感覺。或許只是她的錯覺,只是剛剛好那個男孩出現而已。等到她開始忙著清理書貨,約過了五、六點時,那個男孩便無聲的消失了。
後來又一次,也是個下雨天。女孩將眼鏡拿下,在櫃台前重新將馬尾紮起來,眼神游移的中間好像發現那個男孩也在瞧著她,只是那樣的感覺,只是她無法確定。因為你怎麼可以憑兩人的視線不經意地相互聚焦五秒中來做判斷?只是那種感覺沒有辦法去否定,一種你說不上來的感覺。
一個陌生的客人,每個禮拜都會來一次,偏偏那幾天都是陰天或雨天,他始終都坐在日本文學那一區,看著村上春樹的某一本書。當你發現他在注意著你自己時,或是你自己發現在注意他時是什麼樣的感覺?一點根據也沒有,讓人失去所有一切想要嘗試的勇氣。
只是不斷地在自己的世界裡想象著各種事兒努力著。彼此不斷地沉默著。
就只能這樣。
然後就是連續的幾個晴天了。
男孩並沒有出現。女孩在櫃台上可能在思索著這個男孩是什麼樣的人。頭髮的長度跟模樣看起來像大學生,好像很有頭腦的樣子。因為說不定對女孩而言,村上春樹的小說就像是不拿手的阿拉伯語或微積分一樣遙遠。那為什麼總是挑雨天呢?晴天怎麼不來?女孩也許一邊猜測著,一邊脫下眼鏡猜拭。最有可能的情況大概就是他是跟室友借車,因為一般人下雨天都不喜歡出門,他只有在下雨天才能借到車。總之,這些都算是工作時打發時間的樂趣。想象力讓人生變的更美妙,女孩或許懂這個道理。
總之,她也只能這樣。然後連續的晴天過去,這家書店的營業額還是靠時報雜誌銷售量維持著,不過藤井樹的新書倒另他們安心不少。比起村上春樹的新書來說的話,連達文西密碼這本書都還保持著穩定的銷售成蹟。
然後男孩還是沒出現。女孩在想會不會是那一個禮拜她請假的原故,當然,或許女孩也在念大學,已經四年級的她說不定也在準備畢業考而沒上班。
然後這個不算故事的故事,也許就這樣結束了說不定?
不論對誰都是一樣的。嗯、也許吧。
□ □ □
「諾、你拜託我要買的書,」弟弟維從我肩膀將書靠到我的臉頰上說:「墊腳石找不到,而金石堂只有上集,古金集城那邊只有下集,很幸運。」
「我還以為不是多難找的書呢?」
我將書接過來,封面跟上集一樣,黃昏的車站月台椅子上停留著一隻黑色烏鴉,夕陽映照出一個貓的形狀的影子,還有一個掉在地上附耳機的隨身Player。一本不是故事的小說。就任何形式意義上來說,都不算是個故事。
「剛好300元是嗎?」我再向弟弟確認一次,並沒有急著翻開書。
「是啊。」他靠在臥室的窗邊,靜靜答道。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維,你去金石堂找書時,有沒有注意到三樓的櫃台是一個綁馬尾、戴眼鏡、圓臉蛋左邊瀏海、大概也是在念書打工女孩的年紀?」
「嗯?沒去特別注意,不過應該不是你形容的女孩才是。我看到的好像有一點年紀。」
「這樣啊…」
「怎麼了嗎?」
「嗯、沒什麼,」我說:「這也許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什麼?」
□ □ □
每回下課回家,在地下停車場的轉角處,有時在那個斜坡,如果那天是個很適合曬太陽的溫暖下午,我就可以看見那隻貓。那是一隻背部有著茶褐色的短毛,看起來懶洋洋的一隻母貓。也許是公貓,不過我的直覺認為牠是母貓,雖然我對貓的瞭解就像對跳蚤的認識一樣的程度。
自從幾個禮拜以前,或者說是四月底的那場大雨後,接連往後的幾個禮拜,一直是適合出遊的晴天。這個城市就是有個這麼極端的個性。
我經常看見牠慵懶地躺在那兒,雖然說看起來一點也沒有戒心,但野貓畢竟是野貓。對於這個小巷子裡有著很多野貓的事實,附近的居民也在這一兩個月來都慢慢接受了。起先一開始是以為巷內的垃圾場裡是野貓聚集的主因,後來才發現是住在我們這棟11樓的老寡婦,在自己地下室裡偷偷養著野貓,在一根柱子下給牠們飼料、水盤。雖然大家都不喜歡因野貓聚集所帶來的跳蚤,但是卻也沒有人主動向那位寡婦建議或說些什麼。因為她待人很親切,因為這樣的緣故就默許了這個不成文的法則:「那些貓是蕭太太養的,別傷害牠們。」
貓兒們很感激,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覺得的,在蕭太太開車進地下室時,總會有好幾隻貓不顧危險地在車輪附近溜躦等待食物,我常常在想要是有哪隻貓被壓到了該怎麼辦才好。
牠的眼珠也是茶褐色的,牠老早就感覺到我在注視著牠,一附不以為意的表情先是瞧了瞧我,又自徑地轉頭慵懶著。我叫牠小茶。也許牠老早就被蕭太太取名了也說不定,不過我想對野貓來說,特定的名字應該沒有什麼意義,我想牠也不會在乎人家叫牠什麼。牠唯一關心的大概是接下來的夜晚是否能飽參一頓?以及明天是否是個晴天這樣的問題煩惱吧?
能夠照這個樣子隨性地活下去,是貓的權利。
「小茶,這裡有牛奶喔!」
過了一段日子,我開始試著跟牠建立溝通,顯然像是愚公移山一樣的愚蠢。牠並不會因為你施捨東西就任你擺佈,就算如此,牠也會挑在沒有人時偷偷地占有。我開始對貓這種生物感到好奇,但是我一點也不瞭解貓。或許是一輩子也徒勞無功的事也說不定。
牠一跛一跛地移動著,只是為了閃躲我即將進入地下室的路線。果然還是受傷了,應該正如我想的,被車輪壓到了吧?牠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前面左腳,慢慢地移向一處沒有陽光的角落,然後仍然以一貫的姿勢再度慵懶著。
我停好車,走上斜坡。並沒有如你們所像的,一個大男人跟一隻貓在對話。我只是看著牠,以一個人類對於另一種生物好奇的眼光看著牠,正如牠以貓的身份對於眼前這個高大笨拙的生物好奇的眼光來看。不過我證明了人的耐性比貓還強,牠似乎看兩眼就覺得膩了的表情,打了個呵欠,就再度將頭撇過去。
雖然只有一公尺的距離,但是比什麼都還遙遠的無法形容。
人的一輩子就是不斷地傳達與溝通。你只要為這個而努力就行了。
我緩緩站起身,沒有驚動到牠,拐了個彎走進社區大門。對於貓兒們而言,這是否也是牠們在努力的事呢?這畢竟是連人都無法輕易做到的事呀!
但我們是人,是個擁有複雜情緒、會揣摩猜忌心思的人。這使得最直接的傳達造成了扭曲,溝通的裂痕產生謠言的縫隙。就算是愛著那個人,近在咫尺卻也無法說出口。遙遠的不是空間上的距離,而是人自己將彼此間的關聯拉了開來。
你們不覺得悲哀嗎?
貓的世界裡,只有生存下去,跟曬太陽而已。
我拿出鑰匙,打開厚重的鐵門…
□ □ □
我很容易忘記自己停車的位置。
雖然不是什麼值得提起的事,不過站在像屠宰場的豬仔們一樣排的整齊的停車場裡張望著自己的車子在哪裡,真是件令人覺得不好意思的事。
一般來說,以我們學校的停車場 (在這裡指摩托車)來說規模算相當小,但是每天騎機車上學的少說也有500部以上的機車,通常在第二節十點才上課的人來說,想在停車場找到位子簡直比聽出周杰倫的Rap歌詞還困難。
雖然不是件什麼大事,但在一個星期五天上課天裡頭,我有三天是早上十點鐘的課。於是成了我每個禮拜固定思考的問題。有時我會像不死心的公車乘客一樣想在擁擠的車陣裡找到一個位子,但是總是徒勞無功地再騎出停車場,將車子停在橋邊。那樣的話我每次放學都要再重新猜一次,我到底是停在橋的左側還是右側?
我沒有自豪,但我是很認真的。這樣的事一旦說出去一定被朋友們笑吧。
如果這天是星期三,那表示那天是我的腦容量最缺乏能源的一天。
我不明白為什麼同樣三學分的課要在同一天排兩堂?表面上是行政方面的官方排序,其實裡頭都是預謀。當我抱著兩本六公斤的文學史,總是揣摩著行政大樓裡面到底養了多少豬頭在裡面?飼料費應該也很貴吧!
通常我再第一節的40分鐘就會開始想睡。這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我盡力地拿起耳機掛在右邊的耳朵,老師見著但也不會阻止你。教文學史的她大概也認為一天上滿六小時的課也不是件輕鬆的差事,她只是默默地講解著詩的內容,台下的我們也只是默默地聽著。
MP3隨身聽裡的音樂我通常都存放著較輕鬆的曲子來讓我的心情多少美麗一些,但如果是星期三的這天,我就在前天晚上將LINKIN’ PARK的曲子放入幾首,震耳欲嚨的金屬節奏多少可以讓我再多清醒個20分鐘。就算是這樣,也只能撐完第一節課而已。
我從包包裡拿出村上春樹的書,那是他幾年前完成的一部長篇小說,也是我第一次挑戰他所寫的超現實主義的小說。這本小說的上集是我弟弟在當兵時放假隨性買下的,他未看完就帶回家讓我看。「對我而言這本書有點難看的懂」,他這麼說。前些日子我託弟弟買了下集回來,同樣都是足足有著近350頁的份量。
我翻了開來,第38章,距離故事結束約還有一半的頁數。當然,足夠我一邊上課一邊消磨時間。別責怪我的不專心,至少我將耳機拿了下來。是為了能夠一邊以耳朵專心聽著老師的聲音,一邊用眼睛看完這部小說,有時一心三用也該有個限度。
指針一旦到了12點便是暫時解放的時間,到下午上課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我不發一語地起身離開教室,反正也沒有太多熟識的人需要一一打過招呼。
外面的溫度大概有33度,但心情卻格外輕鬆。
接下來到了四國的他們倆又會發生什麼事呢?因工業革命而失去信仰的英國詩人們又如何繼續發展他們的文化呢?那麼今天中午該吃些什麼好呢?我的腦袋像引擎一樣運轉著這幾個我關心的事情。直到走停車場後…
今天早上車子是停在左側還是右側呢?
然後,我開始尋找著我的車牌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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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請要點什麼?」
「紅茶跟檸檬紅茶各一,謝謝。」
她算不上是漂亮,但光是笑容可掬的模樣就足以讓所有男孩動心。在她面前的我也一樣,正眼注視她之後,才發覺整個視線像是被一種磁力吸住了一般。聲音相當地柔,會讓任何男人心養養的那種聲音,雖然我對那種聲音的女孩多半沒有好感。但事情總有例外。
嗯、實在是很可愛的女孩。
雖然這麼想著,但我相信我的表情跟下摩托車的表情一樣沒變,但眼睛可不會說謊。她先忙著裝著剛才另一位婦人點的冰仙草茶,等到輪到處理我的點單時好像發愣了一下,她又慢慢靠近櫃台。
「嗯、對不起,請問你剛剛點紅茶還有什麼…」
「檸檬紅茶。」
「呵!抱歉。馬上就好。」
不急。我說。
我看著她忙著加冰塊,倒紅茶等簡單的手續,在將塑膠杯放到機器上封起來就完成了。她笨拙地將兩瓶飲料裝在長條形的塑膠帶裡。拿在櫃台前好像才忘了自己剛剛忘了寫單 (客人點的東西要做紀錄的單子),便在我面前低身寫著。
因為她穿的並不算是包的多緊的衣服,我瞧見了在她那件淺藍色無袖T恤內的粉紅色內衣。我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並沒有轉頭或將視線撇開。還差點脫口而出道:「小姐、這樣會被人看到妳的內衣喔!」或許會被當成不正經的色狼吧!
「謝謝光臨。」
「謝謝妳。」我接過飲料。走回摩托車。視線的餘角仍不時在她身上打轉著。
嗯、真是個可愛的女孩。我說。
「嗯?可愛的女孩子!真的嗎?在哪?」
我對於吉米的問句並沒有多大反應,只是一直淡淡地笑著。
我是該談個戀愛的。也許能夠有一天,這樣的女孩出現,然後我再將我的感情全都交給她。如果對象是那個女孩,或許由藤井樹來寫的話,是個很美的愛情小說的開頭吧!
可惜的是,我一點兒也不擅常寫故事。
「喂!是剛剛站在櫃台的那個女的嗎?我覺得不像是你所說的耶!」
「騎摩托車就專心點吧!吉米。」
任何事都需要一定程度的專心與時間。很多事,很多事。
總之,我在慢慢等待一陣子吧。
風の色い流水帳 #31 – 故事
Theme Song: I Could Change /DEEN
Record Date: 05/27 ~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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