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Y】纯伧
陽光直落落地覆蓋大地,那是個無風的下午。
一點風都沒有,汗水以90度垂直滴在滾燙的柏油路上,然後如同過往的回憶般隨即蒸發。連痕跡都找不著一樣,我那齒輪生鏽的腳踏車所騎過的道路,彷彿不存在這個世界似地。
「試試回過頭往那裡左轉,說不定就在那兒。」
「但也許再更前頭也說不定…」
「不、我覺得就在那裡。」
他的聲音不論何時都是那樣沉著。眼神看著我們剛走過的回路,堅定地比太陽還令人難以直視。我們沒有放棄,當然不可以就這麼隨便地放棄。我們繼續尋找。
那樣尋找的模樣,就像我在找尋曾經在耳邊響起的古老情歌,我明白它就在那300多張CD架櫃裡,但遺失的事物,就是遺失了。忘記的事,就是忘記了。
你還想討價還價什麼嗎?
22歲這年的夏天,跟17歲那年的夏天看起來根本一模一樣。
「嘿、太快了吧!17歲的那一年夏天,可以算我慢一點嗎?」時間與記憶這種事,一點價值也沒有。正因為如此,我才一直無法殺價。
那為什麼要去努力回憶那17歲的夏天呢?你明知道那是徒勞無功且吃力不討好的事。笨蛋。
嗯、沒有錯。大笨蛋一個。
【Fast-Forward】纯伧
馨打電話回來了,說我跟她已經一年沒見了。
一年過去了,是個當我們還擁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相比起來微不足道的一年。我盡量不去想那些,所以我才討厭看悲劇片。至少關於流淚這種事,我比任何人都誠實。
「我過年有回來過一趟喔!」
「覺得如何?」
「雖然風還是一樣的大,但變的不大習慣這個城市吹來的風。」
「那臺北的風覺得如何呢?」
「冷的刺骨呢!」電話這頭,彷彿也可以感受到那口中呼出白色氣息的她說:「你能相信嗎?前一陣子的冷氣團,把這裡的溫度降到多低的程度。」
她放慢說話的步調,開始柔柔地笑著,我覺得那是她跟我說話的方式。我走到冰箱前,尋找被青江菜與波菜掩埋的罐裝可樂。我轉身走到和室的那扇窗前,開瓶後咕嚕咕嚕地灌了一大口。
那是一片我熟悉到無法形容的夜景。印象以來的幾年完全不曾改變過般,簡直就像假的一樣,好似在一面塗上白色油漆的牆壁貼上一張夜景海報般。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也跟17歲那年的夏天完全一樣,我幾乎產生了錯覺。隨著不斷入口的碳水化合物,喉道傳來一陣陣二氧化碳的刺激感。
「不過,至少風沒有比以前的大就好了。冷還可以忍受。」
「那麼妳也變成臺北人了嘛,呵。」
「你呢?你還是獨自一個人嗎?」
還是問了。
那是她以前一定會提起的話題。問我身邊是否有伴了。
「才沒有那種東西呢!」
「騙人!」
「又沒有好處。」話題就像乒乓球一樣在我們之間來回,直到有一方放棄為止,然後剩下的好像只有嘆息跟苦笑而已。沉悶的感覺讓人很想一頭倒進海裡隨波逐流。
是海?還是過去?我搞不清楚了。
然後話題又從心的縫隙溜了出來。
「工作的事遇到瓶頸…」她說:「這種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感覺,我很害怕。」
「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呵、你安慰人的話語,怎麼好像都不曾改變似地。」
「因為這樣比較省事呀!」
「哈、是這樣嗎?」
她翻過身,將頭髮撥到另外一側,或是甩到另一側,我在話筒的這端聽出來的。
「可是我覺得很安心。」
「那就好。」
「怎麼每次好像都有一種你完全瞭解的感覺呢?」
「也許是妳的錯覺吧?」
「不、要不是這樣的話,我就不會想要打電話給你了。」
「那應該就是這樣吧。」
「呵、對!就是這樣!」
可樂已經喝乾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還緊抓在手裡不肯丟掉。看不見月亮的夜晚,等到突然抬頭發現到這個事實時,在那之前的我站在那窗前大概快一小時了。原來今晚是個不管月亮在或不在都無所謂的夜晚。
喂、妳不覺得很難過嗎?
就算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歲月再怎麼迷人,有一天妳一定也會完完全全地遺忘的。我一定也是如此。
「不說一些鼓勵我的話嗎?」
「嗯?一定要這麼做嗎?」
「當然!」
「那麼、好好加油。這樣可以嗎?」
「不行!你是外文系的,要用英文說才行!」
「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吧?」
「哪有!以前你也有呀!」
「是這樣啊!那麼…」
我想不到什麼可以用來鼓勵的的英語,滿腦子充滿了encourage的變化型…
「Keep going!」我說:「...and never give up!」
繼續加油,別放棄。
她在電話頭開心地笑著。我將可樂空罐丟往資源回收袋裡。
【PAUSE】纯饥
有一次,我到了一個十年沒有再回去過的地方。那是一所不起眼的小學。
突然湧出一股感慨:「要是十年前,我曾經好好仔細瞧瞧這個地方就好了。」我想,現在我真的該好好瞧瞧這個地方,否則再過十年,同樣的感慨,恐怕仍然會再度湧現。
那麼這片夜景呢?因為它幾乎不曾改變,那或許我就不會感慨了。
我停了下來,搖著頭。
【Rewind】纯伧
好像有點過頭了的樣子。我們回頭停了下來。
白向我示意,然後獨自一個人拿著花,走下那個斜坡。除了斜坡、蘆葦草,一切就像一張掉入池塘的水彩畫一樣飄染開來,我已經拼不起任何那時候的畫面了。
也許我可以問他那時是什麼樣的情況,但我不會這麼做。
「…●●●●●●,這樣想不就行了嗎?」
那是我所遺失的片斷。在他常說的話語之中,一定有著最後那樣的倒問法。至於為什麼前面那些話語我遺失了,唯一能解釋的大概是因為我不懂,所以我才忘了。無論如何,現在懂不懂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那已經是1997年的世界了。
那時的世界彷彿都繞著自己轉一樣,自己的快樂與悲傷就代表著世界的希望與末日,我們活在那樣的年代,最後孤獨的受不了才逃了開來。那個年代,是暖冬聖嬰現象的世界,是搖滾樂正活躍的社會,青年最叛逆的年代。我偏偏在這樣的年代,認識了這樣的他。
「如果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完全瞭解我就太好了。」這樣的想法常常在腦中徘徊著…
不、即使不能完全瞭解,至少那個人也能跟我一樣,在某種情況下,某個心情時,有著一種相同的想法,我就會滿足地死去了。但我做不到吧!
士為知己者死這樣的事,也許俞伯牙會懂。但前題是他得遇見鐘子期。
喂、我覺得很難過,你也是這樣嗎?
能夠讓我這樣問的人,大概也只剩下他了。畢業以來的那段日子,我們也許同樣地渾渾噩噩在雖月裡兜轉。好像變的有點堅強了呢!那是形而上的他的面孔。我應該也有變的堅強一些了吧!雖然那只是形而上的我的臉看起來。
關於那個夏天,我們一起送花給你喜歡的那個女孩的事,我有點拼不太起了呢!像散落一地的拼圖,碎片掉進只有兩公分隙縫的衣櫃底下。
我知道,我們失去的不止是過去的時光。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就像蝴蝶一樣,所以我無法緊抓著她。」
那是戀情結束時的他,這麼跟我說的。那個表情好像是只有跟我說一樣。其實我那時不太明白,就連為什麼他會和我這麼一個頓感的人做朋友,我也不太明白。但我知道那是他的溫柔。
關於那個夏天,我有很多事可以遺忘。但我不會忘記白他那時說話的那個面容。那是個放學下課還要排路隊的年代。
然後,悄悄地1997年的夏天已經離我很遠了。
畢業後,就全然沒有白的消息。換做是他也是一樣的,他應該也完全沒有我的消息。就這樣,我們各自逃離那個令人孤獨到受不了的年代,進入另一個讓人覺得有點孤獨又不太孤獨的年代。五月天還是一路紅到現在,這個城市的市長還是一樣每四年換一個新面孔。
我站在便利商店前面馬路的紅綠燈計時器,我們都在等待著。
在等什麼?我不大知道,也不太想知道。知道的太多,就沒意思了吧。因為我只剩下現在與未來而已。而白應該也是如此才對。如果真要刻意等待什麼的話,除了生命終結的那一天以外,或許在等待我們下次出來見個面喝個茶也說不定。
那麼,無論是等待也好,還是尋找也好,在我們彼此找到之前,就照著這樣繼續活下去吧!
這肯定是件好事的。總有一天,那個人一定會出現的。然後將不再孤獨。冬天裡來一杯熱可可喝起來很舒服,目前想說的就是這樣。
然後他會再回到我腦海裡,那1997年夏天所認識的模樣。
「你想這個幹麻?笨蛋。」
「哈、的確。」沒錯,就是這個模樣。
【PAUSE】纯饥
台語有種說法叫作「古早ㄟ時尊」,人們用它來形容從前時光、強調過去的美好。遲早,我們也會聽到用國語說的「以前的時候」這樣的口吻,去再現那時的回憶。
大人們會不斷地嘆息著:「以前的時候我們也曾年輕過…」而我們以後也會。
那個時候,我們曾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夏天奔馳著啊…
我已經想不起來,那時滾動在草皮上的我帶來的足球,到底是被誰踢到什麼地方去了。我連我曾擁有過那顆球的記憶也不大確定了。
我只記得,我停了下來。
【Fast-Forward】纯伧
場景是一所建在小丘陵上的完全中學。
我記得,那是我跟妳相遇的那個夏天啊!那是一個我分不出是1998年還是2004年的夏天的夏天。總之,就是那個1998年的夏天。
她是大我們兩歲的轉學生,我第一個單戀的女孩子。這個故事我記得有跟妳說過。只有1998年那個時候的妳才知道這個故事喔!直到那個單戀結束,我們都長了一歲,期間並寫滿了兩本交換筆記。
暖陽掃過球場,春天來了。然後,我才開始喜歡上妳。
真是令人懷念。我已經記不得走廊外操場的顏色,黑板旁邊板擦清潔機的正確位置,及訓導主任經過走廊時的模樣了。怎麼連妳的模樣也記不得了。啊、對呀!都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了,因為妳也變了。
「那麼、暫時先各自努力一段日子吧。」直到這句話說出口前,也許我應該還撐的下去的。
之後的那個半年裡,發生了很多我們未曾預期的事。很多,像彈珠一樣多到連柏青哥高手也懶的數。我們因此在溫暖的冬天分開,然後在令人尷尬的夏天相逢。那個時候,那座山已經悄悄地在改變模樣。
那次同學會裡,會再見到妳是早知道的事。
然後妳笑著走向我說:「你變了。」其實我沒變,我說不上來是那裡沒變,頭髮的確是比以前還長了些,除此之外,我又長高了一公分。
我應該跟妳說的,我沒有變。因為站在妳的面前,我的心還是一樣的悸動著。
「我們都是大人了。」我這麼說著。妳不禁噗喫地笑了出來,無法在像以前那樣肩靠著肩,我站在妳面前只能逞強地擠出笑容。好像對於現在這樣的結果,我們無可奈何的嘲笑著自己一樣,難過地卻一點也不想流淚。
後悔是常有的事。「要是那時候不那麼做的話…」這樣的想法,在人生中充滿了悔不當初的歲月。
即使如此,就算回到「那時候」,我一定還會做同樣的事,做同樣的選擇。
「那時候」的自己,也已經盡了全力,走著那唯一的一條路。回想起來,似乎有其它的選擇,但我認為那只是錯覺,因為再也回不去了。
是的,這不像綠影帶一樣可以隨時倒帶。但為什麼那樣的聲音,會像既視感(dejavu)一樣地不斷會在腦海浮現。
不知道是第幾個然後了,然後,去年妳跟他一起去了台北。
在那之前,我從未仔細地、說過跟妳相遇的故事,從來沒有。
「呵、怎麼還是同一句呀!」
「什麼?」
「那句英文呀!」
「可是我不記得有這樣說過…」
「那是因為你『寫』在上面了啊!呵。」
就是這樣。我開始回想以前與妳的一切。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我忘了。
村上春樹在一本他的書裡寫道:『世界上有什麼不會失去的東西嗎?我相信有。妳最好也相信。』
喂、我想這麼問妳,因為我相信。
就算,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不會失去的東西也罷。
【PAUSE】纯饥
你曾想把氣息單獨紀錄下來嗎?
某年某日傍晚的氣息,某個車站,某本書,某個人的氣息…
如果能像聲音、圖像般地保存、再現!如果那種氣息,那種心情能與某人共有。而如今卻只能以記憶的方式紀錄。只是在再次進入腦海時,被再現的紀錄而已…
所以,我停了下來。
沒人知道嗎?我是真的希望能夠停下來。
哪怕是短短七分半鐘也好。七分半鐘,是我騎腳踏車到那所中學的時間。
那一定是夏天時才有的紀錄,我肯定,因為我冬天冷到不敢騎腳踏車。
【PLAY】纯伧
和室的擺設沒有太大的更動,倒是將幾台電腦的位置改變了不少。第一台液晶螢幕是今年冬天買的,也是我近視度數加深的原因。桌上開始堆起一本本因為讀書而買的原文教科書,也繁殖的趨勢。
這年的冬天的冷氣團比以往來的次數多,不過每一年到底有幾個冷氣團經過是不可能記得的,就像衣櫥裡堆疊的衣服一樣,至少光是存放英、日、法三國語言得腦容量就快不夠用了。為了記住更多的的事,所以過去的事我忘的很快。
因為兩棟超過十層樓高的公寓夾著的一條小巷,像是風的捷徑一般終年吹送著行經的居民的頭髮。出了巷口的三叉路沒有太大改變。眷村已經拆了快兩年了還沒拆掉,便當店老闆的生意還是中午最好。
從那扇窗外看過來的景色,到底跟1997年有何分別,我還是不大清楚…
不過也無所謂了。
昨天冷氣團剛離開,今天下午是冬天裡難得的暖和。我開始試著回憶那17歲的夏天。
陽光直落落地覆蓋大地,那是個無風的下午。
【STOP】纯饥
短篇集: 聽見風的聲音 ~Rewind~
Theme Song: 海が聞こえる / 海潮之聲原聲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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