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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28 02:00:14| 人氣1,10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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頻率

從音響中傳出滋滋的聲響時,她專注的臉上浮現一抹笑容。
「還可以用耶!」她轉頭對母親揚聲。
「是嗎,那妳拿去用吧。」母親說道,沒有停下手邊整理打包的動作。
 
住在鄉下老家,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至少對她而言是如此。國中畢業之後,她就考上了外地的高中、開始住宿的生活。大約在她上大學的那幾年,父母也搬到市區的公寓套房,老家便空了下來。一直到她找到了工作,在台北定居,趁著這年返鄉掃墓,他們終於將東西一併打包,除了要丟棄的東西之外、主要分成三大部份──留在老家的、讓父母搬到市區住處的,和她要帶到台北新居去的。
 
當她從一堆老舊雜物中翻出這台中古收音機時,簡直又驚又喜。
國中的時候,她時常倚著這台收音機,聽著裡面傳來的各樣的節目內容。她拂去黑色機體上的灰塵,它只是一台卡匣式的收錄音機,甚至連CD播放器也沒有,但是被放置了這麼多年以後,只要轉動旋鈕,仍然能從刻度之中捕捉到清楚的頻率。
她喜歡聽廣播的時候、那種雖然隔得遙遠卻能夠透過這小小機器聽見彼此聲音的感動。原以為會一直維持這個習慣,尤其是近年來很多電台都已經有提供網路收聽,也不再會有調頻不準而產生雜音甚至被蓋台的情形,但電子化的冰冷卻讓她失去了興趣。
她用報紙小心地包好、將收音機放進她手邊的箱子裡。
 
母親從零擺著的紙箱邊起身進到房間裡,她聽見母親與父親的談話,像是在商量一些大型家具的處理,聽不清晰、感覺卻充滿感情,畢竟是使用多年的東西,總是希望如果能夠的話就留在身邊吧。她抱著一落打算要丟掉的舊講義,走到放置準備丟棄的東西的箱子旁。裡面已經有一堆東西了,她將講義放進去,隨手翻了一下底下的物品,從前曾經瘋狂收集著的歌手的剪報與她四處上網標下的雜誌切頁,應該是被母親放進來的,就靜靜地躺在裡面。
不到半分鐘後,它們就被安置在收音機的下方小心地壓著。
明知道很多東西再也用不著,甚至連拿出來翻也不會再翻看,她就是不捨得丟了。雖然事過境遷,自己想來也覺得當時的熱情有些幼稚,但扔了這些、就像是連自己都否定了曾經的年少輕狂。
 
封好箱口、寫上內容物,她的東西足足有三大箱。
還只是堆放在這間許久沒有居住的屋子裡的東西呢。她想起,每到學期末,父親總是會開車來宿舍載她的行李。每次搬進去時明明只有衣物和日常用品,母親還能陪同她一起到宿舍來,但是一到期末總是會多出好幾大箱的行李,除了後車廂之外連後座也被塞滿,連坐在副駕駛座的她也大包小包地堆了滿腿。
「哪來這麼多東西?」父親總是蹙著眉低聲道,她知道父親從來不會為了她買一堆用不著的東西出語責備,但對父親而言總是一種浪費。
尤其,往往暑假過後,她又是一身輕便地回到學校,將這些多出的東西堆在家裡,一整個學期沒有用上也沒有差別,返家時卻又塞爆了一車的空間。
 
是啊,哪來這麼多東西?她不禁失笑。
而今大部份的雜物都丟在準備要丟掉的那一堆,很多是朋友送的禮物,吊飾啦擺飾一類的小東西,其實也並不是不喜歡,說要用也是用得上,但是總用不完,於是就收著收著直到忘記它們的存在,然後又會收到別的東西,就這樣累積,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心意都留在心裡了,她想著,封上了垃圾袋口。
 
「妳那個小套房放得下嗎?」在她跟母親說就是這些了的時候,母親蹙著眉看著那三個箱子。她連忙道:「可以啦,我都用得到哇…」
她知道母親並不相信她,只是沒說什麼罷了。她幫著父親將紙箱搬進上開的後車廂,忽然一陣感傷。
宿舍搬遷不說,幾年前那次搬家,雖然也找了搬家公司,但父親也還能獨力將一些重物或封箱的行李搬上搬下。她從來就不是什麼養尊處優的小公主,但是這種吃重的工作父親也從來不會尋求家中的兩個女人幫忙。而今,儘管父親沒有開口要求,她仍然主動上前幫忙搬動箱子,父親也並沒有拒絕。「一、二、三!」他們在口令下一同施力,父親的臉上已掩不住吃力的神情。
 
住在鄰近的親戚在他們搬離老家之後還是會過來幫忙整理房子,或許也是因為這大宅子算是共同的財產。她看著母親將鑰匙交給她從來記不住該怎麼稱呼的親戚,看來是在交待他們將要丟棄的垃圾堆置在哪裡、往後要再麻煩人家了之類的話,然後坐上副駕駛座。他們隔著車窗向對方打了個招呼,父親便發動了車子。
幼時曾以為就是世界的全部的老宅,慢慢從後車窗外消失的時候,她的心底有一絲淡淡的惆悵。
不過沒關係。她輕撫著座位旁的紙箱,淺淺地笑了。
她所牽掛的過往,都裝在這裡了。
 

回到市區的住處,她幫著父母整理家裡、將東西一樣一樣歸位。她的物品被貼上了宅急便的標籤,準備寄到她租的套房。那晚她躺在從有記憶以來就一直是她的床舖的單人床上,不管在哪裡她從來不能睡得這麼沉。
 
假期結束後她回到台北準備開始上班,回家的時候在門上貼著管理員通知領包裹的紙條。管理員看見她來還親切地問她需不需要幫忙搬到樓上,畢竟是三箱沉甸甸的紙箱。她笑著拒絕了,跟管理員借了推車。
一個人在外獨居,她還是不太習慣跟他人建立太深刻的關係,於是除非必要的互動她都盡可能避免。看在他人眼裡,或許會覺得她有些…不,應該是非常冷漠吧。但是對於基本上沒什麼利害關係的人,只要不造成他人的困擾,她不覺得自己需要多在意對方的觀感。
 
若是要把東西全都整理出來,現在的時間有些晚了。但她還是找出了美工刀,裁開其中一個箱子的膠帶。她翻開包裹的報紙,用清理鍵盤的軟毛刷小心地將收音機上的灰塵清理乾淨,那天夜裡,她在床邊調整著收音機的角度,在一堆雜音當中努力地想找到一個清晰的頻率。
終於聽見清楚的樂音,她也不經意地就笑了起來。
 
都是這樣的吧。經過一番努力得來的總是比較珍貴,也特別有感情。她想著,鑽進被窩裡。
 
醒來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地按掉鬧鐘、起床盥洗,才想起昨晚是開著收音機睡的。她回到床邊,電源燈仍然亮著,卻只傳出微弱的電波聲。她不以為意,關了電源就匆忙換衣服出門上班。
那天晚上,她在洗完澡之後大約九點過後,又打開了收音機。原本只是想當作做事的背景聲,但收音機裡仍然只傳出了滋滋的電波聲。
「奇怪…」她調整了一下旋鈕,卻捕捉不到任何清晰的頻道。轉得遠了一些,傳出的很明顯是跟她昨晚聽的完全不同的電台。她疑惑地蹙了蹙眉,又關掉收音機,轉而從電腦找音樂出來聽。
 
時間接近午夜時,她伸了個懶腰,關了電腦抱著書爬上床,順手又轉開了收音機。
音響「滋滋」地響了幾聲,旋即流洩出輕柔的樂音。
是一首她十分喜愛的日文歌。她於是沒有多想,鑽進被窩打開書本、靠在床頭就看了起來。
歌曲結束後,響起了主持人的嗓音。昨晚因為太累了一下就睡著、她並沒有聽到主持人說話,於是從書中抬起頭來。
他的聲音低柔而明快,除此之外,為什麼她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她放下書本專心聽了起來。
沒有節目片頭名稱、也沒有電台的jingle。最後一首歌結束,收音機突然就靜了下來。她詫異地望著沉默的收音機,心底第一次浮現不太對勁的念頭。
她查看了一下旋鈕的位置,記下大概的頻率,跳下床開了電腦。雖然只能猜測大概的頻道數字,但是總不可能什麼都找不到吧?
她就這樣在網路上搜尋到半夜,連能找到的地下電台資訊都找過了,卻還是沒有結果。
隔天上班,她差點就睡過頭了。
 
遇到這種情形,一般人或許會因為覺得毛毛的而不再收聽吧。但她卻入迷似地、在每天午夜,轉到同樣的頻道。
到底是為什麼,其實她也不太懂。
 
一兩個月以後,她和朋友計畫了一個週末的小小旅行,去九份的兩天一夜。她帶上了隨身聽,並不是一定得聽到、只是打算若是沒有要玩通宵,就回房聽廣播。
之前她就跟朋友提過這個神秘的廣播節目,朋友也十分有興趣,好幾次在電話上跟她核對節目內容、卻怎麼也轉不到與她相同的頻道。這次知道她帶了隨身聽,朋友便也興致盎然地在午夜時湊到她的床邊。
她們戴著耳機、調整收音機的調頻,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電台。
 
「奇怪…該不會只有妳家那區收得到吧?」在收音機的雜訊之中,朋友拿掉耳機疑惑地道,卻也沒有想太多,很快地就拿起數位相機看起今天拍的相片。她也笑著放下隨身聽,心底卻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或許真的只有她家這一區收得到吧。她也只能這麼想。
那只有在午夜前才會出現的、一個小時的廣播節目。
 
隔天回到家,她在疲憊之中整理完行李,隨意地倚在沙發上,從包包裡拿出隨身聽。
耳機裡傳來的仍然是靜寂。
突然又是一陣「滋滋」的聲響,她驚訝地扯下耳機,看見床頭的收音機逕自亮起了紅燈。
歌手無邪的嗓音輕輕地唱了起來。
她僵在沙發上幾乎動彈不得。
 
當主持人的聲音接續歌曲的尾奏再次響起的時候,她的體內迅速流竄過一股電流般的感受。

她知道是什麼時候,她曾經聽過這個聲音。
 
那是她國三時的夏天。在一次聽完英文教學廣播之後,無聊地轉動調頻,定在一個播放音樂的頻道。
母親雖然反對她一面念書一面聽廣播,但當時播放的節目主持人並沒有說太多話、只是報歌名播歌,並不太影響她念書,於是也沒有阻止她聽。
當時是第二次的段考,念到十點多時,母親來催促她睡覺。她還有兩個科目還沒念完,決定小小熬個夜。
就在剛過十二點的整點報時之後,她第一次聽見了,這個主持人柔和低沉的聲音。
 
從那一天起,一向不超過十一點就寢的她,開始偷偷抱著隨身聽在被窩裡等待午夜。她以為掩飾得很好,一段時間之後才領悟到每天喚她起床的母親不可能沒看到從枕頭下方露出來的耳機線。
雖然她不至於迷戀到沒有聽廣播就活不下去、或是妄自幻想著主持人是什麼樣子的人、又或者像其他來信的聽眾對他大告白。但她無法戒除一定得聽著他的聲音才能入睡的癮,或許說穿了不過是心理作用吧,沒有節目的日子,她開始失眠。
 
這樣的症狀,從那一年的大地震之後,就一直尾隨著她。
那天,她才聽完節目。還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時候,突然一陣晃動。
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不會吧,雖然這張床很舊了應該也不至於被我翻個幾下就散掉啊」,下一個震盪,她就從床上跳了起來。
父母的房間傳來的呼喚似乎十分遙遠。她隨手一抓、拎到了外套,從床上摔了下來,想要站起身往門外跑,卻被一陣晃動拋往牆邊。她扶著不穩的牆壁一路連滾帶爬地摔出房門口,父親一把抓住了她,將她拉進懷裡,與母親一人一邊護著她往大門狂奔。
 
那是個盛夏的夜晚,卻彷彿寒氣逼人,街燈一盞也沒亮,從未如此清澈的夜空閃著一整片的星光,街上陸續聚集的陌生鄰居驚惶未定地互相確任彼此的安好。又是一陣猛烈的餘震。不知何處傳來小孩的哭叫聲,他們三個人緊緊擁在一起,等待這波震動平息。她在父親的臂彎中,想要止住顫抖的身軀,這才猛然意識到,發著抖的人竟是父親。
 
等到餘震不再這麼頻繁,他們返家匆匆收拾了一些東西,跳上了車,父親將車開到空曠的地方停下。她沒有睡,連翻身也沒有,因為只要車子有個什麼晃動,連空氣都是一陣緊繃。
她只是躺在後座,透過車窗望著滿天的星光,想起小時候聽過的童話,說只要有人逝去,天上就會有一顆星星隕落。另外還有一種說法,就是人死後會變成星星。她暗自想著,看來還是後者的說法比較可靠呢。因為這一夜不但沒有流星,星空還異常地擁擠。
 
那一夜過後,她再也沒有從廣播中聽到那個主持人的聲音。之後,她雖然偶爾還是會聽廣播,也不再將頻道定在那個電台,像是害怕確認什麼似地。久了,也就忘了。
然後,國中畢業離開了家,她也沒有將收音機帶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不再聽廣播了。
 
一點整。收音機準時地沉默下來。
她輕撫著這台她當年用來聽這個節目的收音機,靜靜地落下了淚。
 
日後,她仍然將這台收音機擺在床頭,即便它再也接收不到那不知道來自何方的頻率。

台長: 冠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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