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City　落失地 　　　　　　　 此地已落失　　　　 惟秋風未冽　　　　 沉醉東風後　　　　 　　　宜當　沉思　　　　 　　　　　　沉默　　　　 　　　　……沉澱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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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注：

　　自知個性疏懶，做事大而化之，深深不以「贏在細節」為必然，當然讀書、讀詩、讀史，也都以粗放大量為原則，視放言高論為樂事。
　　然而近日論及「鳳尾香羅」一詩，發現已非「心得漫談」所能打發，倒還真花了不少時間上網蒐覽各方疏注；雖然原想查閱的葉嘉瑩教授的注釋始終闕如，引為一憾。
　　好在網路上藏龍臥虎，自亦多有我師；除了前曾轉貼陳素貞小姐的〈李商隱無題詩<鳳尾香羅>文本詮釋再析兼論其多義性閱讀趣味〉一文外，茲再引中山大學 蔡振念教授〈美麗與哀愁 --- 李商隱詩的一種抒情傾向〉大作，除可相互映照外，蔡教授所論義山詩之抒情傾向亦極堪借鑑；在此一併感謝允於轉載。
　　據悉蔡教授另有一篇更切我們論題的〈李商隱無題詩析論〉即將公佈，也讓我們拭目以待。



美麗與哀愁 --- 李商隱詩的一種抒情傾向
文： 中山大學　蔡振念教授


李商隱的詩富豔難蹤，雕繪滿眼，歷來已有定評，唐李涪云：「商隱詞藻奇麗，為一時之最。」1 ，清朱鶴齡說他「沉博絕麗」2 ，葉石林以為他的「精密華麗」，是學老杜而得其彷彿 3， 今人吳調公則以為他吸收齊梁和李賀豔體而成其婉約綺麗 4。但不管其風格來源為何，其豔語迷離難解則無爭議，如朱彝尊在評其燕台詩時亦云：「語豔意深人所曉也，以句求之十得八九以篇求之 終難了了。」5 甚或謂其深有寄託， 如范溫云：「義山詩， 世人但稱其巧麗， 至與溫庭筠齊名， 蓋俗學祇見其皮膚， 其高情遠意皆不識也。」6

義山詩是否有寄託，聚訟紛紜， 在此不欲細論，所欲論者，是義山在所謂的綺麗風格的詩中，每每在美麗的意象下，呈現出一種悲哀的抒情傾向，幾已成為其抒情詩的特色，展現出矛盾而統一的複雜心理 7，施補華說他「穠麗之中， 時帶沉鬱」 8， 良有以也。即以其為人所熟知的詩句而論，例子可謂夥矣，如：

縱使有花兼有月，可堪無酒又無人。（春日寄懷）
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代贈二首之一）
浮世本來多聚散， 紅蕖何事亦離披。（七月二十九日崇讓宅宴作）
春物豈相干，人生只強歡。（北樓）

＜春日寄懷＞一首，張爾田＜＜玉溪生年譜會箋＞＞謂作于會昌五年，義山丁母憂閒居四年之時，故下有「青袍似草年年定， 白髮如絲日日新」之句，歎汲引之無人。然義山以花月兼美之春日，寫其濩落之生涯，是以樂景寫哀情，倍增淒其，此蓋義山常用之藝術手法。

＜代贈＞二首， 張爾田＜＜會箋＞＞以為有所寄托， 蓋為楊嗣復貶湖致慨， 一般則列入閨怨之中。芭蕉不展，丁香緘結， 本來是自然景物的現象，詩人將己身之愁緒投注外物，故客觀之物皆見詩人主觀之情，此種移情作用（empathy），即王國維＜＜人間詞話＞＞所謂「以我觀物， 故物物皆著我之色彩」。唐人張說＜戲題草樹＞有云：「戲問芭蕉葉， 何愁心不開。」而丁香花蕾，叢生如結，唐宋詩人多以喻固結不解。李商隱在此詩中以芭蕉、丁香二物象徵不解之愁，本極貼切。所可進一步言者，則二者原來都是春物，春天萬物生發，欣欣向榮，是生命開拓向上之時節，且花樹可愉，而義山竟於其中唯見哀愁，自是十分特殊。

＜七月二十九日崇讓宅宴作＞一首， 據詩題，本當寫宴會間歡樂氣氛，但詩人郤將身世之感寓諸景物，表現出淒冷哀傷之情，全詩云：「露如微霰下前池， 風過回塘萬竹悲，浮世本來多聚散，紅蕖何事亦離披，悠揚歸夢唯燈見， 濩落生涯獨酒知，豈到白頭長只爾， 嵩陽松雪有心期。」

＜北樓＞一詩，馮浩以為作于桂林，細繹詩意，當是詩人春日思歸之作。春日可喜，春物可愛，義山亦欲趁此時節飲酒賞花，故下有「花猶曾歛夕， 酒竟不知寒」之句，但飲酒賞花之歡，只是強歡，畢竟掩不住內心深沉的哀傷，蓋此時詩人遠在桂林幕府，屈居下僚，故見多嬌美麗的春物，徒增其思鄉之愁緒。再一次我們又看到義山詩中美麗的意象陪襯出深沉的哀愁，以及義山意欲賞玩人生所得郤是悲哀的無奈。

義山本一多愁善感之詩人，其詩所以表達出美麗與哀愁並存的矛盾情感，蓋性格使然耳9。 這種性格使他在體驗生活美的同時， 更透露了擔心美之幻滅的心情，吳調公說得好：
他筆下的藝術美，常常是美的悲劇， ＜寶劍篇＞是雄偉的， 但又多麼淒涼。『想像咸池日欲光』應該是朝氣蓬勃的風光了， 但結果很奇怪， 日出以後， 並『不為離人照屋梁』。『豈有蛟龍愁失水』， 應該是中興有望， 然而使人擔心的， 是『更無鷹隼與高秋』。總之， 詩人在進行藝術構思時， 表現了一種複雜的心情， 這正是＜槿花＞裏所感到的：『殷鮮一相雜， 啼笑兩難分。』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