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空蕩河堤快速道路,遠處狗吠聲拉得老長老長,一輛大貨車停在路旁。夜太深了,大概會以為駕駛在上頭打起瞌睡來吧!但其實車上的他非常清醒,更貼切該說是,被嚇醒。他顯得跼踀,不時氣急抖腳,而後又小心翼翼地將頭伸出窗外。怎麼這麼倒楣呢?出門前才和人開開玩笑,隨即一語成讖,簽了五年的樂透都沒那麼準。
撞鬼嗎?不,此時此刻,他倒寧可是遇到那玩意,至少,不用搞到走上法庭,被控殺人的局面。假如碰到了難纔點的家屬,更有可能流著鼻涕眼淚上報紙電視,聲淚俱下的趁機敲他一筆可觀的喪葬醫療費用。一想到這,他的寒毛便全豎了起來不禁發抖。從鏡子中看到的自己,在灰黃燈光映照下,臉色比已死的人更可怕,身上穿的polo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可不是,任誰碰到這種事都會害怕的。他顫抖的手在身上搜出菸盒來,以點菸器點了隻菸來壓壓驚,菸頭在黑暗中燃燒發出紅光,又使他想起血的顏色,忙忙將菸扔出窗外。
他撞死人了。
心念一動,也許,那倒楣鬼還活著也說不定,現在將他送往醫院。將一切的事情推不知道,就說……就說……就說他臨時從路邊草叢裡跑出來,自己來不及剎車,才會撞上的,他有也責任。……不成不成,如果那傢伙醒來,硬要把一切推給自己,那不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如果警方一來,幫他酒測,那麼出門前喝的那杯台灣啤酒,肯定會讓他吃牢飯。這不是人生烏有掉了嗎?就是因為家窮才在晚上超時送貨的,那知會碰上這種事?
如果把自己說是路見不平,見他被車撞才把他送到醫院的?……那也不成,警察也不是三歲小孩,自己都覺得這謊言破綻百出了,更何況是騙他們。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不禁又發起抖來。出門前公司裡的人才說,敵手那家貨運公司的司機撞了人逃逸,捉到後,那死者的姪子是學法律的,硬是重重的索了一筆為數不少的金額,僅管那人還沒死,只斷了一條腿,也夠他受了。以後還要負責醫療費,生活費,家計費,就似無止無盡的旋渦,公司也要連著付錢。
也因為這樣的連帶關係,公司的老闆便私下召集大家下達機密指令:「以後,如果公司裡的任何一位司機撞不幸撞到人之後,請倒車,把他……再碾過。」
「什麼!」一聽到這,他倒吸了一口氣。這不是謀殺嗎?只見老闆白了他一眼,冷笑說:「與其讓那人重傷,不如這樣來的乾脆。而且為了公司利益,死一個人幾百萬就打發掉。半死不活的,醫藥費肯定不止這個數目。公司是有辦法應付啦!只是你們撞了人,一定丟工作,丟了工作還要賠一大筆賠償金,就不曉得你們受不受得了……。」
一條命只值幾百萬。
幸好現在是深夜,沒有什麼車輛經過。必須在有限的時間之內,做出決定:是要趕緊將那人送醫,還是,還是作一件生平從未作過的事情,殺人。老闆冷笑的臉浮現眼前,表情看來理所當然,彷彿這是個人吃人的世界,說著:「今日你一時的仁慈,是明日你的墳墓。」
「死一個人幾百萬就打發了。」
「丟工作還要賠一大筆錢。」
「醫藥費肯定不止」
後照鏡中的他,眼神中發出一種奇異的果決。他的手慢慢的重新掌握方向盤,腳也不太顫抖了。小心翼翼地,大概從後照鏡中,估算一下距離。布滿汗珠的臉部呈現不自然的抽搐,呼吸也急促起來,變成了趨使他的節奏。
暗夜的河堤快速道路上,一台大貨車,不開車燈,正在起步倒車,緩慢的倒車,倒車,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急速地倒退往後面,往後頭躺了一個人的方向去。
此刻,他的心是一片空白,只有肢體,不停加重力道,踩油門。「給他個痛快,對大家都好。怨不得我。」汗珠滴在褲管上時,車身稍微晃動起伏了一下,他知道,他碾過那人了,只有更加使勁地踩。(他想起了老闆的冷笑)等到那軀體,漸漸出現車下,以反方向遠離車身,他依稀看到那具屍體的頭扁了。
在確定沒有別人後,把車停在一段距離後,下車作最後確認。地上的血液氾濫,緩慢地流動,被泥土吸收。那具屍體躺在馬路上一動也不動,從身材來判斷,大概是個男的吧!僅管有輪胎痕,衣服可以看出蠻名貴的,壓得扁平的頭趴在地上,地上黃黃,綠綠的液體。(死一個人幾百萬就打發了)
他的心,跳動,跳動,手又在發抖了,「幹!別怕!別怕!」他靠近。「大哥,你可別恨我喔!祝你早日超生。」他靠近。感覺他的身體裡的血液不安流竄,他的手將屍體,翻了過來,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氣。(一切都是老闆逼的)
那一刻,他恍若雷擊。在早已面目全非的臉上,發現到那人……。
「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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