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暑假都是在阿嬤家度過。那時候,阿嬤家隔壁有一位剛來的小新娘子。因為她做裁縫,開放的店面,我喜歡找她聊天,我甚麼都問,害她羞答答地,我覺得新娘子都好漂亮喔。漂亮的新娘子卻有一隻很奇怪,又有點恐怖樣的小拇指;我天天去找她,無非是想找個方法,弄明白小拇指是怎麼回事。有天,我鼓起勇氣關心地摸著她小拇指,問這手發生甚麼事?她好溫柔,彎身跟我說:『是小時候不聽話,大人燙衣服,不離遠點兒;媽媽不注意,放下高溫熨斗時候,壓在我的小小拇指上。結果,小手是保住,但是小拇指卻縮成一團。所以囉,妳要小心喔,不可玩熨斗,很危險的。』我竟然牢牢記住直到長大成人。
唸女中時候的黑色百摺裙,因為不碰熨斗,所以用最古老方式,摺疊整齊後,小心翼翼壓在床板底下,隔天拿出,效果一樣。三年如一日,都是這樣如法泡製,蒙混到畢業。
婚後,唸小學愛漂亮的女兒,堅持學校制服應該燙平;當她拿著洗衣機拉出來的皺團,要求媽媽幫忙燙平時,我真的面露難色,但是,士可殺不可辱,豈可在女兒面前丟人?擺好陣仗,風聲鶴唳要女兒不得越雷池半步,至少離我一公尺以上。站在很遠的女兒,一臉瞧不起人樣兒,不明白老媽為何燙個衣服,需要一邊大吼大叫,一邊自己也離燙衣板半公尺遠?唉,嘆氣一聲,收回『成命』從此自己燙,不再勞駕老媽。有時,我還蠻不要臉的,低聲下氣好聲好言乞求女兒,『那那那,可以順便幫我燙平一下嗎?』
那年再婚時候已事先聲明,啥都會,就是不會燙衣服。外子善體人意,不強人所難,何況他說『老婆不需要會燙衣服的。』所以,至今外子的襯衫、西褲等等,都是我在很遠的地方,遙望他在週日下午,慢慢燙出來的。
為了一張日本訂單,遠赴浙江芸和。布面木製相框,精緻可愛極富創意,一切手工,需要慢工出細活。無奈工確實很慢,沒有的卻只是時間,至今我在廠裡已經熬了七天,尚且看不出是否能有『細活的貨』可出。芸和真的很鄉下,小鎮只有四萬多人,沒有計程車,每天都是小廠家老闆騎機車來『賓館』接我『上工』;路上當然有紅綠燈,僅供參考,沒有任何使用人遵行;腳踏車、機車、腳踩三輪車、機車三輪車與汽車再加上行人,各自爭相找路,一路上喇叭聲沒斷過,意思是告訴你『我來啦,你別過來唷。』芸和人們很樸實,簡陋下自得其樂,日子倒也過的自在,只是,不論是年輕貌美,或是年長老漢,隨時隨地一口突然飆出的痰(或是口水),叫人倒盡胃口。工廠有廁所,只是沒有門,我們這種『都市憨』,豈可隨意曝露。最後決定不喝水,進廠後直到晚上下班回賓館再解放。吃的?別提了,剛好減肥,有填肚即可,不拉肚子就好;廠裡沒有冷氣,流的汗多過喝的水,這會反正健身房也去不得,在火熱廠裡也一樣。
說到這裡,哈哈,我就知道,您心裡一定想『愛錢 死好啦!』;別急別急,我後面再說的,您才能更確定。
廠裡送到的『布面相框』的麻布,在我昏倒前,被安慰說『會燙過的』。既是麻布,理當會皺,可以想像。可是幾萬片要如何逐一燙平?燙的平嗎?效果好嗎? 時間夠嗎?人手足嗎? 好不容易老闆拿來蒸氣熨斗,看似高級,效果應當不差;結果你看我,我也看他,沒人會用,好不容易推出一位,竟然燙得數量來不及後面黏貼。好管閒事的基因在我體內屬隱性,蠢蠢欲動,蓄勢待發。接手熨斗時候,我盡量鎮定,姿勢優美,架式十足,不露破綻。其實,心裡不甚確定蒸氣熨斗如何正確操作?只好硬著頭皮打電話回家求救外子,要如何加水?為何加水?水要怎樣使用? 外子狐疑問:『你不是很怕電嗎?』
當第三百片燙完後,手指頭破了,你就知道這高溫的小東西也沒啥可怕;當第六百片燙完後,你已經知道底下再墊上厚棉被會更好;當第九百片燙完後,已經學會再噴上水,效果更加;(突然,明白為何以前的裁縫老師傅,總是含口水,再由嘴裡猛烈噴出。以前還以為是耍帥。)燙到第二天的時候,基本上手臂與你已經沒啥關係,只是本能的一直前後燙,左右燙而已。現在我的手指頭是痛的,手掌也紅腫難耐,手臂連開房門都舉不起來。明後天還要持續工作,後必須教會現場員工;然後回家去,老公說了『不要賺這筆錢了,回家來吧!』到家後未死之前,我要先好好洗一場熱水澡,再慢慢喝上一杯香醇咖啡,那是在云和沒有的。
訂單? 管它的。客戶? 誰理你。
後記:如果您以為從今以後,您家的,或是我家的衣服,都歸我;那可是大錯特錯。 很短的時間內,不要跟我提熨斗兩字。
記於 云和 青雲賓館 想家的夜晚 2005/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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