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那年,在學校印象最清新的記憶是,每天中午吃過「營養午餐」午休前一定要做的一件重要工作。靠近教師辦公室大窗戶邊,有一架黑色鋼琴,全校最美麗的老師會在每天的同一時間,很奇妙的用柔軟又潔白的雙手,輕輕地透過壓下去的手指,彈奏出迷人的樂章。當時年紀小,不知道那是甚麼樂章曲目,更不懂那樣的音樂能不能稱為「天籟」,但能趴在窗戶外面,偷偷聆聽悄悄看著手指不斷跳躍而發出音樂,對於十歲出頭的我,是一種「冒險」與「享受」並存的「夢想」。
那天一樣的中午時間,音樂嘎然停止,有幾秒鐘的時間,老師的手指一樣放在黑白琴鍵上,忽然轉過身來,盯著我那只露出半顆頭上的大雙眼,溫柔地說:「你每天都來聽老師彈鋼琴喔!」我怯生生小聲說:「是!」「你很喜歡聽音樂嗎?」老師繼續說。這回,我只敢點點頭。「你也可以學呀…你可以回去跟媽媽說呀…」我的眼睛不斷轉動,原來老師是從鋼琴雪亮的表面反射看到我;而我的心快速下沉,我怎敢回家跟我那要獨力撫養五個孩子的寡母要求學鋼琴。
轉身離開。
把美麗的音樂迴音,留在那片窗戶裡面,不願意帶走;
把奇妙的誘人音譜,放在心裡最深的地方,不再幻想。
再婚後,夫家的那台前人留下的鋼琴,我終究沒動過,主要是因為婚後我們倆老幾乎不住在這房子,想彈琴的夢想,雖然不曾消失,但也沒有付之行動。直到年前翻修老屋預備搬回來時,老爺一定知道我童年的夢想始終都在,因此刻意留下了舊鋼琴。十幾年堆積出厚厚灰塵與棉絮汙垢,在進廠大整修後煥然一新,質感音質還是相當優美。
說穿了,我只會看簡單的音譜,也就是最基本的C大調,我當然知道Do是在五線譜底下那條線上的點,其餘以此類推。偶爾明明是唱Do Re Me Fa So…,老爺跟女兒都會異口同聲大叫:「怎會越來越低?」「啊?有嗎?不是越來越高?」音感與挫折感此時在我身體裡成了交惡的朋友,彼此衝撞不停。
我的第一本鋼琴樂譜「最新鋼琴彈唱曲集」配合拜爾教程,是老爺貼心買回來的。課本裡面的中文字,我都會看也會唸 ─ 鋼琴鍵盤與樂譜的關係、再來是樂理、歌曲右手練習請唱譜、歌曲左手練習請唱譜等等…上帝真的奇妙,賜給人們智慧,製造鋼琴這樣的樂器,人們用十根手指在五十二個白鍵與三十六個黑鍵之間交叉按下,透過琴身裡的敲打鋼絲弦產生聲音,這樣美妙的天籟之音,幾百年來創造了許多許多偉大的樂章不停止的傳送,也造就了太多太多偉大的音樂家,而我也只夢幻著夢想…
五十五歲,開始正式學琴,沒有壓力恐懼,只是滿滿預備好的心,相信也能有優雅的身段、純精的手指完美地完整彈一首蕭邦的〈月光曲〉(後來才發現,原來是貝多芬的!)年過半百還有另外一優點,就是臉皮厚耳朵背。光是第一首的「蜜蜂做工」左右手練習,足足耗了一個禮拜,每天下班回家,趕快準備好晚餐後忙完家事,迫不及待的趕緊練琴;要彈琴一定要先學會看譜,鋼琴的正中央有一鑰匙孔,也就是C調Do的位置,往右是高音,往左是低音,當然右邊是右手彈奏,左邊給左手彈;口裡唸唸有詞找對了音符,練習本上有標示這音要用哪一手指按壓,而我卻仍然偷偷用鉛筆在旁邊要寫上1、2、3…幫助我識別是哪一音。找完音符,還要核對該彈奏哪一鍵。逐一「核對」完成後,開始正式彈奏,只是,只是,不知道怎會這樣,不是一次按到兩鍵,就是按到正確的隔壁那鍵…
一定是女兒受不了,不知何時偷偷將鋼琴底下的「靜音」鍵撥到左邊,整整彈了將近一個月後,才知道原來鋼琴的聲音不是沉悶、按鍵也不是那樣緊…不管是〈蜜蜂做工〉、〈火車快飛〉、〈蝴蝶〉或是〈妹妹揹著洋娃娃〉…越彈越熟練,學習鋼琴的慾望也越來越強烈,彈新曲的進度也越來越快…無師自學的摸索,總令人不安,古人說過的「不恥下問」,偶爾問問老爺怎會這裡怪怪的、邀請好友每隔幾週來教導、教會裡面問問教友們,或是請女兒彈一次給我看,也是一種超級愉快的學習,雖然我的手指好像要抽筋、眼睛也老花更深…
有夢真的美,可惜太多人藏著夢想終其一生。更多人因為自己的夢想,逼迫孩子來完成,不僅孩子沒能從中得到樂趣,也有可能壞了親子關係。今年將要邁入五十七的我,學習鋼琴超過半年,能夠彈奏約八十六首童謠,要不是擔心鄰居抗議打1999投訴,真得很想練琴練到夜半…我的朋友說:「鋼琴,就是要不斷的練習…一首彈上二十遍,一定可以彈好…」而我,相信每首練上四十遍,第四十一遍我一定能彈好。
離能彈奏貝多芬的月光曲的夢途尚遠;但是,夢想能成真,感覺真好,哪怕夢想晚到了點、小了點!
2014/6/1 16:10pm 家中今年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 學彈鋼琴
本文刊登於耕心週刊 933期 2014/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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