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八旬的老爺,屬於「勤快」的男人,仍舊騎著那部破舊小腳踏車,天天樂得上班去。每個晚餐後,絕大部分的時間,他都窩在沙發上享受「睏」電視的樂趣,但是,只要發出訊號「Darling,你可以幫我看下這,螺絲斷了…」或是「糟糕,冰箱沒有雞蛋了…」,他總是毫不遲疑縱身躍起,立即著手修理或是穿衣準備出門…為此,經常誇獎他是當今「國寶」,而他自己也天天為著「還會肚子餓」感謝讚美主。
前些日子,他提起「背部有點疼痛」,沐浴後塗點酸痛藥膏,幾天後情況沒改善,認真地提醒「看看醫生吧…」不知道是身為博士有點傲氣還是「自我感覺尚可」,竟一臉輕蔑的回答:「看哪一科?你好像很愛看醫生吼?」藥膏塗完了一條,疼痛有時前胸偶而也會跑後背,開始疼痛時間總在午後或是下班前,我又認真懷疑「會不會是電腦姿勢不良啊?」他還是一副「你好像很懂厚…」
直到,發現他胃口變差體重下降,不再與他商量,直接上網掛「疼痛科」,醫師仔細檢查,診斷為「肋軟骨炎」─ 提供藥膏與止痛貼片,外加電療二十分鐘,持續兩次門診,老爺宣布這醫師「沒效」,不願意再去,當然疼痛沒有減輕甚至有點點加劇;既然疼痛還在,表示身體打來電話,豈能不接?繼續詢問央託友人再掛「內科」,尊敬的醫師vs高齡病人,還是仔細詢問與檢查,建議抽血→驗尿→照X光,凝視檢查報告與透視那片X光片,任誰都覺得時間走的真是慢哪,感謝主,醫師微笑面對:「很好呀…都算正常啊…有可能是神經痛喔…好,暫時不用開藥…下禮拜再來…」在去過兩次醫師又被宣判為「沒用」,因為「沒有藥醫」,從此又被拒絕往來。
西醫不行,沒問題,還有「中醫」,針灸、熬藥、苦不堪言的藥粉,一樣沒有少,可憐疼痛還是在,又瘦了幾公斤,顯然地,身體不停斷的來電,怎能不接呢?再掛「心臟科」,因為老爺看日本NHK,懷疑「會是狹心症?」在友人熱情的推薦,還親自去電「交代」,醫生更仔細檢查再三,並且安排斷層掃描,報告結果「心臟不錯喔…不是狹心症啦…心臟痛不可能痛超過這樣久時間的…好…還是不開藥…」「可是,醫師,他這樣痛而且瘦這樣多,總要想辦法找出到底哪裡痛吧?或是改看哪一科?」我堅持又大聲問著。「好,建議去復健科…」步出醫院的時候,老爺苦笑著搖頭不肯轉復健。
因為訪問身心障礙朋友,結識一對年輕戀人,男生劉宇濟樂觀開朗,罹患重度肌肉萎縮症,勇敢的將相戀七年的美嬌娘誼芳娶回家。偕同老爺前往參加他們的大喜婚宴。事前新郎玩笑說:「小蓉姐,你會見識到最多的輪椅集合喔…」
圍坐一桌,個個彷彿是自己辦喜事似的,人人笑開懷,開心的不得了。坐在我的左邊是天生畸形羞澀靦腆的男生,身體嚴重變形非常瘦小,似乎沒有一絲肌肉力氣攤坐在輪椅裡,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在我預備為他夾菜時總是笑嘻嘻的欲言又止;再來是重度腦性麻痺的孫嘉梁,這位留美的數學博士是我的來賓而成為朋友,他說話極度吃力不清,臉部表情扭曲卻興奮,雙手嚴重緊縮卻可利用手指握住湯匙扒飯,卻開心的駕著輕型輪椅前來;不喜歡被稱為「玻璃娃娃」的林君潔,她明亮燦爛的笑臉龐真的像極可愛娃娃,只是嚴重變形的小小身軀,真的令人不忍,然而她一定是歡樂向天喜樂對人,侃侃而談獨自前往日本十個月後,感受到「自立生活」的重要;開朗的笑聲在美麗的臉龐上搭配的讓人醉,原來抒帆在十九歲那年因車禍而癱瘓,必須終身坐在輪椅上,最教人驚訝不已的是她還是位即將臨盆的準媽媽呢。
新人極為用心,準備的菜餚精緻美味,雖然同桌都是身障朋友,夾菜舀湯均可以自理,不太需要有人幫忙,所以不必客氣各自「廝殺」大快朵頤起來;而嘉粱,是當中唯一無法自己夾菜的人,我負責幫忙,必須先把菜餚放在適當的盤子或是碗裡,以便他用湯匙將菜扒進緊靠桌面的嘴裡,我還要不時站起來幫忙扶正滑動的盤子或是小碗。驚訝的是,他胃口其佳,所有的菜餚逐一嘗試,特別鍾愛那盤粉色白色灑滿花生粉炸得香噴噴的小湯圓子,來回要了好幾回,最後大家決議「此盤不可收走」。
當然,沒有忘記也幫忙坐在我右邊的老爺,勸菜十次,嘉梁以及其他人都樂於接受開心品嘗,偏偏疼痛發作影響胃口的老爺,勉強只接受了五次。
當夜,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們一路沉默,回想著滿場滑動的輪椅,不禁感謝上帝賜與自己健全的身體、惋惜著他們的辛苦;忽然,老爺語重心長的說:「看到嘉梁這樣不方便吃飯,卻拼命吃,吃得津津有味吃得那樣多,而我卻食不下嚥毫無胃口,到底誰比較幸福?」
「下週我們再檢查骨科去,別怕,我在,我陪你!」再緊緊握住老爺的手一刻不鬆手。
2013/09/16 11:39pm 家中 (記於檢查於中山醫院骨科,骨頭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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