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015) 5月4日,是杜華神父逝世25週年紀念日。
他過去的子弟們4月25日在他手創的〈新竹社會服務中心〉舉行紀念活動,並出刊紀念集,感懷他一生對台灣社會的關懷和奉獻。目前暫以這支短片,和一篇回憶,致上永遠的懷念和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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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記杜神父與我的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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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48年(1959),春夏之交,我正讀初中二年級。有一天下午,天氣清朗,我放學後騎車趕回青年中心*1,兩旁草地和籃球場正熱絡著。我在大樓前的水泥坪上,正忖度要跟誰或哪一夥一起玩。這時,耳邊響起一聲哨音,那是杜華的招牌絕活:有招呼大夥ㄦ的響亮哨聲、有講道時充滿戲劇性的音效哨聲;不過,這一回是壓扁音量從嘴角擠出的哨聲。我回頭一看,杜神父騎在他瀟灑的偉士牌機車上,向我使個眼神手勢,也許叫了一聲我的名字,示意我上車。於是我什麼也不問就站上偉士牌座位前的空檔處,在他兩手握著把手的環繞下上路。
我內心既驚惶忐忑、又信任又驕傲,任他載著我在新竹街上飛馳。一路上有名的新竹風強勁地吹掠臉頰。終於,在街上一間處所前停車。我瘦小的身形不敢隨便張望,跟著他進入屋內。當我留在外邊座位時,聽到他和一位男子用英語簡短交談了一會ㄦ,那男子便招呼我進入小房間,要我脫下褲子。我靦腆地解下外褲和內褲,他打量了一下,再吩咐我穿上,對我說:嗯,很好啊!沒問題。在我忙著整理衣服時,又聽到他和神父用英語交談了幾句,言談間流露一種輕鬆的氣氛,彷彿如釋重負。我自己也覺得卸下了長期心理上的重壓,感覺輕飄飄的。
回到中心,正好趕上唸玫瑰經的時間,於是我跟著加入由杜神父領頭的玫瑰經大隊,一夥人手持念珠跟著他在假山聖母像前,來回踱步唸經。
杜神父讓我下車之後,絕口不提這事,就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當然,我告解時的青春期困擾也消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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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升初二的暑假,我得知獲准入住青年中心的學生宿舍,異常高興。不過家裡這一關不知道能否過得了。
某個假日或平日下午、家父下班後,是杜神父帶著我回家或他自己前來的…我已忘記。
那時我家住在大雜院式的日式房舍裡,玄關入內接一條地板長廊,兩側分住幾戶人家。我家在左側最後一間,房間很小。日式拉門拉開後的榻榻米空間,白天是客廳、晚上就變成臥房。面對房門靠牆有一張小茶几兩旁各置一張椅子。杜神父來訪就和家父隔茶几併坐聊天。老爸屬好面子的海派人士,見洋神父登門造訪又說得一口流利的上海話,覺得十分光彩,對於我入住中心之事便滿口答應了。
從此,我就過著杜神父常數落的「把中心當旅館,把家裡當餐館」的生活:每天一早起床盥洗後,早禱、默想、望彌撒。接著騎腳踏車趕回家裡用餐,再趕到學校上課。放學後直奔青年中心玩耍,念完玫瑰經回家梳洗吃飯後,晚上回到中心趕七點半的補習和自修課。上完課,進行晚禱並聆聽第二天的默想題目,之後再上床。這樣的生活足足過了一整年。
後來聽家姊提起,當年母親十分緊張,打電話給在台北謀職的她說:阿中要去當神父了,怎麼辦?老姊回說:放心,他還小、人生的路還長得很,等他將來長大再煩惱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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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年幼小的心靈的確幻想過。尤其看到杜神父高大的身影穿著黑色的道袍,從中心前的步道迎風走來,袍子隨風飄揚,好不瀟灑!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穿上那身黑袍!不過,夏天的白袍我不喜歡;這,有一點困擾。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因父親職務調動的關係,舉家遷往台中豐原。杜神父特地寫了介紹信給豐原的本堂──瑪利諾會的洪惠眾*2神父。我依稀記得自己把信交給洪神父時的羞澀樣子。
住豐原時,一直與中心的朋友保持書信往來。杜神父曾來看過我,但這記憶已經在漫長歲月的輪轉中消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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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和杜神父見面,是我大學畢業旅行的時候。那是民國59 (1970) 年上半年的春天吧。我趁著遊覽車開到新竹過夜的機會,晚上抽空到社服中心走一趟。正巧看到杜神父在大樓走廊上和人談話。我走近叫了聲「杜神父」,他一看到我就像見到老朋友一樣,熱烈地招呼、把我緊緊地摟在身邊。這又是他的招牌絕活之一。那種擁抱讓我非常受用。無論是小毛頭或當時廿啷噹的年歲,對我都是一種關愛和肯定的表示。這樣的關愛和肯定,一路幫我度過無數的困頓時光而來到現今的老年。我已忘記那晚是怎樣告別的,唯一記得的是他緊緊有力的摟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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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神父後來得了阿爾滋海默症,也許出於對絕症和死亡的恐懼,我不曾去探望過他。現在想來十分憾疚。
近十多年來,不時聽到依納爵大哥談起杜華*3在社服中心遭遇的變遷:由於外在環境和內部人事的傾軋,有一天他因事出外,夜晚回到社服中心時,居然整棟建築人去樓空、一片空蕩蕩,可以想見這是多大的震撼。每當聽到類似這種事,我都為杜華的際遇深深感到難過。
但,行文到此,我想起老杜一向的作為、想起阿田記述中心一次小火災時*4,杜神父的反應──他先趕進聖堂祈禱,再出來救火。於是,我相信,那一刻他一定先走進聖堂,將自已交付給天父,完全信靠天主的安排……
他一輩子作為天主的前哨兵,到中國、到台灣,教化學生和工人子弟,帶領青年探視監獄、撫慰孤苦無依的人,成就了一生非世俗的功名。我想稍稍改寫我甚愛的詩人杜甫作的《旅夜書懷》*5,來表達對杜神父人格風範的敬意、謝意和懷念: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名豈社服著,功應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他的一生就是飄盪在天主懷抱中、高翔的鷗鳥。
──學生 浩中 於杜華逝世25週年記於永和 (2015/3/14)
1970年大學畢業旅行途經新竹,到新竹社會服務中心與杜神父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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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1. 重返我們的青春家園──新竹公青中心今昔
*2. 追憶 洪惠眾神父
*3. 「老杜」和「杜華」這樣直接的稱呼,是他老人家過世後、而且自己也年過半百,和中心的老友們話舊時,慢慢使用了這年少時不曾想也不敢用的;如今用來卻憑添了極大的親切感。其實,「杜神父」這樣的稱呼,會讓我想起家母用家鄉話發音的叫法 ㄉㄨˇ─ㄙㄥ─ㄈ(V音)ㄨ,也有一種奇特的親暱感。
*4. 「陸修士與我」後記
*5. 杜甫《旅夜書懷》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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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關於杜神父的記載文章:
「開張天岸馬 奇逸人中龍」──杜華神父一生的行誼 / 黃智才 撰寫
耶穌會士 杜 華 神父逝世23週年紀念 / 黃金瑜撰
關於「新竹至潔老友會」── 杜華記事 / 黃金瑜 撰
杜華與我──新竹青年中心往事回憶 / 作者:孫家定
從兩封信回看少年十五、十七時 / 新竹記事
典型在宿昔──兩本緬懷杜華神父的紀念集
新竹幫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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