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rtwangler at concert, Nurnberg, 1953 / by Charles Schlacks Jr.
這一篇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本來接下來要翻譯福老論托老的文章,不意在法國福特萬格勒協會讀到這一篇平易近人的音樂會紀實,一面讀一面似乎跟著作者進入時光隧道,一起聆聽了福老的演出;而且,他的聆樂經歷讀來和我們許多人十分相似,對此文便有了親切感。加以行文容易了解,平實感人,就先介紹這樂迷的第一手報導了。
這篇是在《法國福特萬格勒協會/大師的工作室/音樂家看福特萬格勒 (卷一)》名目下的最後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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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福特萬格勒的音樂會── 一位美國樂迷的音樂會留念
At a concert with Furtwängler──Souvenirs of an Aerican music lover
小查爾斯‧許拉克斯 Charles Schlacks Jr. 是美國福特萬格勒協會“通訊刊物”的負責人。感謝他傑出的文筆和拍下福特萬格勒面對聽眾的難得照片。
1953年五月6日,紐倫堡。
我從西北35公里外的小鎮赫佐根奧拉赫 (Herzogenaurach)搭火車來到此地。自1952年八月,我到達西德服務於陸軍安全局以來,就駐紮在那兒。
這晚上天色昏暗風雨交加,我仔細扣好大衣,從火車站步行到舉行音樂會的歌劇院。我注意到一小群人注視著已經關閉的售票口,上面掛著特別的通告──「票售完」。我手握票券走上階梯 (一個月前,音樂會剛宣布我就買了 ),可以感覺背後十幾對緊跟的眼神。
在大廳,我注意到斗大的警告標誌「禁止攝影!」我沒有把大衣留在寄物櫃,而是穿著進入包廂。我買了一份節目單找到我的位子坐下。沒有人注意我。於是我脫下大衣,放在膝上,悠然回想起這一路引導我來紐倫堡的音樂因緣。
七年前我還是底特律大學附設高中的學生,那是一間天主教耶穌會辦的大學預備學校。那時,很多同伴喜歡聽並買最新的78轉、25公分直徑的流行歌曲(黑膠)唱片。他們都在馬路另一邊的校區唱片行買唱片。有一天我決定自己試試看,能否買到幾周前在收音機聽到的歌。
當店員兼老闆聽到歌名時,瞪著我眼睛,說:
「這首歌比1812年序曲還要老!」
「什麼是1812年序曲?」
「天啊,耶穌會到底教了你什麼?孩子,你想聽聽真正的好東西嗎?」
「當然想囉!」
「這就對了。我們從最好的開始吧!」
他從架子上取下一套唱片,叫我坐到店面後頭的小房間,讓我聽幾片。
「別掉在地上,這些可是進口的!」
一到小房間,我就開始播放第一張唱片的第一面,於是聽到福特萬格勒指揮柏林愛樂演出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才聽開頭幾小節,就覺得不同凡響!我的錢不夠買所有的唱片,於是我留下一美元訂金,第二天再付餘款取貨。
下一周我回去要求聽別的作品。這次是柴可夫斯基第六號交響曲,同樣是柏林愛樂和福特萬格勒。照樣出色動人!我當下買了這套唱片。
過了一周我又回去,想聽更多。第三套唱片是福特萬格勒指揮的《崔斯坦與伊索德》的序曲和第一幕、以及〈伊索德之死〉,仍然是柏林愛樂。我買了下來。我第四次回家時,帶了《帕西法爾》中的耶穌受難音樂,又是福特萬格勒指揮柏林愛樂。
我成了唱片行的常客。但,那兒再也沒有福特萬格勒的唱片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戰後開始了一系列偉大的錄音)。接下來幾年,我買了畢勤戰前指揮倫敦愛樂的錄音,哥倫比亞出品 (一家本國的唱片公司),以及這店家從英國進口的、多數為新發行的迪卡唱片。
1948年秋天,我進了大學,更常往校區唱片行跑。第一批福特萬格勒與維也納愛合作的戰後錄音一到,我盡可能買了下來。然後,哥倫比亞發行了第一批長時間唱片(指33又1/3轉或45轉?的黑膠唱片),簽下了78轉唱片的死亡證書。唱片行老闆勸我「盯住最好的」,於是我繼續買所有買得到的福特萬格勒唱片。
1952年春天,大學畢業,我馬上加入陸軍可以到歐洲服役的新部門。我終於可以到他們的地盤聆聽所有偉大演出。如果運氣夠好,我還可以看到福特萬格勒指揮呢!
此刻,我舒服地往後躺坐,讀著節目單:白遼士《海盜》序曲,拉威爾《高雅而感傷的圓舞曲》,史特勞斯的《狄爾的惡作劇》和布拉姆斯第二號交響曲;福特萬格勒指揮柏林愛樂。
音樂會一開始的《海盜》,並沒有畢勤般的威服四海的氣勢,也沒有孟許的粗猛緊迫氣氛,但表現出莊嚴而充滿自信,一則《海盜》的凱旋詩篇,結尾火焰四射。然後輪到拉威爾,其演出就像傳統的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狄爾的惡作劇》彷彿是真實個人的音樂畫像,完全無法抗拒其巨大的感染力。上半場結束。
中場休息之後,福特萬格勒和樂團所演出布拉姆斯交響曲,令我感受彷如參與了這件作品的作曲過程。從頭到尾沒有一絲匆忙急切,每一部份都清晰無比而且與整體觀念結合一致,而末樂章建構得這麼令人嘆服,終於達到無與倫比的最高潮。掌聲立即爆發,觀眾起立喝采。福特萬格勒鞠躬離開。接著,他迅速回來,示意樂團起立然後面對觀眾。
就在這時,我從大衣左邊口袋拿出裝好 Kodak triple X 底片的 Exakta VX 35mm 相機,從右邊口袋取出 Zeiss Sonar 180mm F2.8 的伸縮鏡頭,把它裝上機身,倚到包廂邊緣;把光圈開到最大,焦距對準福特萬格勒,按下兩次快門。然後把機身和鏡頭分開放回大衣口袋。這時我才起身加入聽眾繼續喝采的行列,向福特萬格勒和樂團鼓掌致敬。
當我離開劇院走向火車站,趕搭晚班列車回赫佐根奧拉赫時,我想起第一次聆聽福特萬格勒錄音唱片時的激動情緒。如今我親眼目睹他的指揮,回顧往日種種,好似一條鋪向今晚的音樂道路。我找到我的生命目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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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後】
還是有些話想說。
這位仁兄今年應有83歲了,從部落格照片(見下圖)可以看出仍是老當益壯的頑童。在網路有個Idyllwild Me查到他之外,他還有一個出版社,出了不少有關俄國研究的書籍。他本人擁有哲學和歷史學位,任教不少大學名校,是位興趣廣泛的學者。他這篇回憶娓娓道來,想必勾起許多樂迷相似的聆樂歷程。每思及此,輒有天涯若比鄰之嘆──全世界的樂迷之路,其相去幾希矣!
聆聽布拉姆斯時,他說好像參與了這首交響曲的創作。這就是福老的功力和魅力──讓每一首作品的演出像當下剛出爐的一樣新鮮活潑;而我們不是局外人,他讓我們共同參與、分享這真實誕生和發生的時刻。
而文末結論他找到了生命目標,恐怕有幾重意義:
(一)、依文脈來解,是指他從青少年以來從福老開始接觸古典音樂的歷程,彷彿若有天意,到這一天結了果。顯示出來的,就好像生命有一個類似的目標一樣。而這樣一條倚靠音樂的生命之路,可以從一而終。(看他的部落格中的介紹,的確他的音樂嗜好就只是古典音樂。)
(二)、廣義來說,若試著以聆聽福老音樂所得的激勵和感動來推。那麼,相信許多福老樂迷除了在他音樂中得到如知音般的內在種種經歷的承受和宣洩,也在他的音樂中得到生活的動力、進而找到生命的意義;那麼直接而赤裸,如天啟般呈現眼前( 耳內、心中 )。
我確信,小查爾斯‧許拉克斯所獲得的,遠遠超過了第一種。
查爾斯從1946年開始蒐集古典黑膠唱片,到目前已有45,000片。
(照片下載自部落格Idyllwild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