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辭
「我們何其幸運,
無法確知,
自己生活在什麼樣的世界。」
──維斯瓦娃·辛波絲卡(WisławaSzymborska,1923-2012,
波蘭詩人,199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詩作<我們何其幸運>
「我的前方沒有道路,
路在我身後形成。」*註1
──高村光太郎(日本現代詩之父)
「路在腳下。」
──電視《西遊記》主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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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自己的讀法:如何閱讀一本雜誌?
【按】:本篇是應《幼獅少年》主編孫小英之邀、針對國中同學所寫的文章,刊於第98期(約在80年代前後),那時我早已離開「幼獅文化公司」多年。刊出當月某日,我乘坐計程車時,車上收音機正播放著名的趙琴女士主持的廣播節目,聽到一些似曾相識、很熟悉的句子。節目結束時,趙琴說「以上內容出自《幼獅少年》……」,才知她讀的正是這篇,我聞之大樂,但當時我只敢悄悄的告訴吾家老婆大人。
這篇短文的部份內容,經改寫後納入《編輯力初探1.0》第18信<落版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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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誌人人會讀,讀法各有不同。
這兒所說的,只是個人所體驗的讀法。
□
「雜誌」是一種很特別的「產品」,它跟一般的「書」不大一樣。我們從表面觀察,就能說出一堆和「書」的不同處:
──它有一個固定的名稱(如《幼獅少年》);
──它有固定的刊期(一般的刊期區分為周刊、旬刊、半月刊、月刊、雙月刊、季刊……等,如《幼獅少年》是月刊,每月一日出版);
──它有固定的頁數(偶而也有例外),《幼獅少年》每期有112頁;
──它有固定的型式(如《幼獅少年》是16開本;其它雜誌還有32開、25開、菊8開、特殊開本……等);
──它有固定售價,通常以「年」為單位,徵求長期訂戶(如《幼獅少年》)每冊50元,訂閱一年12期540元,兩年24期1,000元);
──雜誌刊載的內容,可依性質結集成書(如《幼獅少年》出版了《一球茉莉花》、《認識自己》、《西遊記》……等);
──在理論上,它一期接一期按時出版,生生不息(《幼獅少年》至這一期已出了第98期,只要大家愛護她,支持她,《幼獅少年》就會永遠辦下去)。
雜誌既然和書不一樣,它的讀法有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呢?究竟要怎樣閱讀一本雜誌呢?
或許有人會說,雜誌有什麼難讀,只要識字,人人會讀。拿起雜誌,翻開第一頁,一路讀下去,不就很快讀完了?
沒錯呀!生吞活剝──當然是一種讀法。在這篇短文中,我想介紹另外兩種讀法。這兩種讀法,姑且稱之為「第一種讀法」與「第二種讀法」。
.第一種讀法:一般人習慣的閱讀方法
有閱讀經驗的人,一拿起雜誌,首先看的是「封面」。封面上通常包括了主訴圖片和要目提示。意思是說,這一期內容精華,全反映在這裡,希望能吸引讀者的注意力,強調這些篇目的重要性,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其次,看「目錄」。透過目錄看看哪些文章是想先睹為快的,以及了解這期內容有哪些作家、寫了哪些文章?
有的人在翻目錄時就直接跳到想讀的文章了,而內行一點的讀者,會先將整本雜誌快速「翻」一遍,瀏覽正、副標題、編者按語、內文小標、圖片與說明……等,做為選擇閱讀次序的參考。
有「專號」或「專輯」時,我們很容易被它吸住目光(除非編得實在太「菜」了),若這部份內容,恰巧又是自己關心的,幾乎無力抵抗。
像這種選擇性的閱讀方法,是很自然、很人性的。生活在忙碌的工商社會裡,「時間」是一種奢侈品,在學業或工作的巨大壓力下,每個人的空閒並不多,而且也常常是支離破碎地被分割成小塊;因此,除了極少數有閒暇的人之外,一般人並不容易把一本雜誌一口氣讀完。所以這「第一種閱讀方法」,反而是最常見的。好在雜誌的特色就在「雜」,非常適合這種方式閱讀。
一般的習慣是先讀短文,再讀長文;
先讀輕鬆、趣味的,再讀需思考的;
先讀特稿、特別企劃的,再讀一般性的;
先讀有新聞性、內幕報導的,再讀學術或理論的;
先讀標題新穎、聳人聽聞的,再讀嚴肅的;
先讀有小分題的,再讀不分題的大塊的;
先讀有參與感與切身有關的,再讀其它的;
先讀主題文章,再讀次要文章。
讀者幾乎是各依所好,各讀所需,取捨標準常因讀者背景與趣味的不同而有了差異,大致上應不出這個範圍。《幼獅少年》曾做過「讀者意見調查」,最受大家喜愛的欄目,依次為「哈哈鏡」、「孫姐姐信箱」……從這份調查報告中,可以了解一般讀者的閱讀習慣。
總結的說,一般讀者的閱讀方式是:找出自己最有興趣的先讀、找出這本雜誌的重點文章來讀;若有餘暇,再旁及其它。
.第二種讀法:傾向研究分析的閱讀方法
這一種讀法,已脫離了「第一種讀法」那種單純為消遣或為吸收知識的層面,進入「比較」與「批判性」的心智活動領域。
這時候讀者的心靈是開放而敏銳的,讀「封面」已不僅僅止於訊息承載和美的欣賞,而是帶著疑問鑑賞圖文排比組合的整體平衡以及與內文比重的適宜性了。
讀「目錄」,進一步要求重點文章在版面設計上有沒有突顯,而又不至於掩遮掉次要篇目,要能顧此又不失彼。
讀「專輯」,除了應注意到當期內容的比例原則,還必須明確規範:不會因一期的專輯製作,而混淆了雜誌所追求的長期目標。
所以,我們在閱讀一本雜誌時,念茲在茲的有兩個要點:
之一:讀出「編輯理念」。
──為什麼要出版這本雜誌?辦給誰看的?依長期(各期累積印象)觀察,這本雜誌所刊內容融鑄出什麼樣的目標?是它原先設定的?還是堅持、偏離或不停游移?它產生怎樣的影響力(至少在你心裡有什麼感動)?有使命感嗎?是什麼?
之二:讀出「編輯理路」。
──這本雜誌如何在一定頁數內,運用編輯技巧完成內容架構?它怎麼組織文章把架構支撐起來?這架構和組合的內容有沒有活潑而充分地反映了編輯理念?在以「形式」詮釋「內容」方面,它是如何達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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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明「如何閱讀一本雜誌」這樣的題目時,必然人言言殊,這篇短文從編者的立場模擬讀者心態,簡要的陳述了我淺顯的看法。
雜誌人人會讀,讀法各有不同。
希望你有你自己的讀法。
010【獨家專訪】
決戰時刻:民國七二年(1983)諾貝爾文學獎「聯副」全球追蹤戰實錄
/張淑
(刊於《新書月刊》第2期(1983/11)
【按】:《新書月刊》創刊於1983年十月。
我到《新書月刊》上班,純粹出於偶然。9月初,我才辭去《中國時報》美洲版副刊主編職位,途經台北永康街,巧遇《台灣時報》總編輯蘇墱基,他得知我是自由之身,立刻說:
「太好了!可以幫師父的忙了!雜誌交給你來編,他就放心了。」
他口中的「師父」就是《傳記文學》的負責人劉紹唐,「師父」是年長的他在圈內的尊稱。
蘇墱基告訴我,師父正在申辦一本新雜誌《新書月刊》,因為找不到放心又合意的編者,已經一延再延,拖了半年多,再不在月內出版,執照即將吊銷。
墱基兄是介紹我主編《台灣時報》副刊工作的推手之一(另兩位是高信疆、季季),念於情義,無法推辭,只好去面見師父,說好為期半年,等內容穩定後,交給接棒的人(這些陳年往事,以後再說)。
我和師父也有一段因緣。
我在主編《台灣時報》副刊時,曾參加一次文化界的大會。會中,號稱擁有百萬報份的《中國時報》與《聯合報》兩家副刊互爭「誰是全國第一」,你來我往,誰也不願認輸。
我相信與會人員都到了忍耐的極限了,也激起我二楞子脾氣,不懂藏拙,起身說了一段話:
「剛才我們聽到兩家『全國第一』的報紙的發言,現在請大家聽聽『全省第一』的報紙的發言……。」(這句話含義甚多)
才說到這裡,聚集數百人的會場,頓時掌聲響起。因為那兩大報都在院轄市台北註冊登記,而《台灣時報》落腳高雄,若不含台北,《台灣時報》算得上是全省第一。
散會時,師父特地走來緊握我的手,說了些非常溫馨的話,那是我第一次面對他。
因為有這段插曲,我想他應該樂於接納墱基兄的推薦,解決他眼前的苦惱。
我主編《新書月刊》時,念茲在茲的一個要點:怎麼讓圈內的人不敢忽視你的存在,方法之一即在時時刻刻勇於出擊,將自己的影響力快速投射出去。
雜誌於十月一日創刊後,立刻遇到「諾貝爾文學獎」於十月上旬揭曉。草創的《新書月刊》「1人編輯部」完全沒能力涉入兩大報(《中時》和《聯合》)爭奪戰,但若巧用機會,依然能創造出有如天平兩端稱盤上的砝碼般、舉足輕重的份量。一份以「月」為周期的刊物,雖不能及時反映帶有時事性質的事件,但可以做個觀察者或仲裁者,讓自己站上制高點,這才是主編該幹的活兒。
刊齡剛滿月的《新書月刊》還沒人認識,假如能找到槓桿支點,借力使力,也許能夠令人刮目相看。那時,客觀條件驅使內心的天平朝向「聯副」傾斜,這篇「仿真式」的報導,刊登在第2期(1983/11/1),出刊後立即引起廣泛注意。「聯副」主編瘂弦曾將它轉載於《聯合報》的內部刊物以及在美國發行的《世界日報》副刊(1983/12/7)。
為了隱藏身份,我刻意用了化名「張淑」。
這篇趣文,娛樂性高於一切,就編者立場看,我玩的可真開心!
【編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揭曉之日,《聯合報副刊》和《中國時報》副刊(人間),年年形成激烈的對決,今年也沒例外,兩報爭雄,一如往昔,於揭曉次日,擴大篇幅報導。
此次,在揭曉前兩天,《新書月刊》編者接到聯副主編瘂弦一通電話,願開放編務作業,由本刊派專人實地全程採訪,深入了解他們緊張的「關鍵時刻」,以饗《新書月刊》讀者。
唯因觸及聯副編務機密,謹遵其主編囑咐,將小部份內容與人名略作保留,尚祈讀者諒察。
D日直前*(一通電話)
瘂弦(聯副主編):……不如安排一次實地全程採訪,最好找一位……生面孔比較好,圈外人更好……保密最重要……。好!十月六日下午四點,我在報社等她,……八點以前,會有時間談談……只要不妨礙工作……。當然,應該先了解狀況……。行!就這麼辦!
*「D日」:軍事術語,即攻擊發起的當天;「直前」,亦軍事術語,指攻擊發起生效時刻之前的所有時間。
D日(十月六日;先期佈置)
‧下午四點
(我﹝張淑﹞到了聯副辦公室,這個時候,整個四樓很空曠,採訪組的人要到傍晚才有人上班。聯副的人,陸續進了辦公室,瘂弦先生一一告訴我他們的名字,我手上早有了先前準備的資料,記下每個人的特徵。
我決心從頭到尾做個旁觀者,坐在角隅,儘量不妨礙他們工作。)
‧下午四點卅分
(瘂弦與其得力助手之一丘彥明小姐,在雜亂的辦公桌上開始展開作業,安排今晚的任務分配:
總策劃:瘂弦(聯副主編)。
內勤組:
丘彥明:電話連繫、傳稿、錄音。
陳義芝:編案、小標題、版面清理。
馮曼倫:發稿、校稿。
趙衛民:發稿、校稿並協助外勤組連絡工作、資料蒐集。
鄭可祥、李兆琦:版面設計及完稿。
外勤組:
林煥彰、梅新:機動支援連絡工作、資料蒐集。
徐炫敏:待命出勤。
後援組:
王庭玫、吳鴻富:支援版面設計。
田新彬、張寶鳳、彭碧玉:協助抄寫錄音、校對稿件。
薛興國:全方位支援。)
D日直前(與瘂弦對談)
問:「諾貝爾文學獎」揭曉前的準備工作,你們已經連續做了多年,請告訴《新書月刊》的讀者,聯副是怎麼部署的?是不是每年都預測中「的」?你們怎麼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完成資料蒐集,在第二天整版刊出?
答:「諾貝爾文學獎」通常都在台北時間十月六日晚上八時前後宣佈,偶爾也有延後一天的特殊狀況。我們全部作業時間約在4~5個小時,因為副刊最晚得在凌晨一點鐘之前送印,所以時間很緊迫。平時若不先把資料蒐集完備,一定應付不過來。你可能很難想像「諾貝爾文學獎」的準備,在結束上屆工作之後就開始了,我們根據組內同仁的興趣和任務需要,分成若干組,有人專門負責美加地區,有人負責南美洲,有人負責俄國及東歐……,同時還訂閱大量雜誌,做好索引,萬一有急需時,知道想要的東西在哪裡。
只要你到聯副辦公室,立刻發現聯副的特色是抽屜多,多到有人叫我「抽屜王」(瘂弦本名叫王慶麟),這些抽屜裡面,全是蒐集的資料,分門別類,毫不紊亂。
不同國家和地區,我們也找了特別顧問,和他們經常保持連繫。例如,去年土耳其有一位作家呼聲極高,組內負責同仁早已和曾留學土耳其的兩位學者郭芳贄與高信譚取得連繫,也查出國內哪個圖書館收藏了這位作家的著作;為了怕有失誤,還記下圖書館館員是誰?住哪兒?電話?一旦情況來時,不先有萬全準備,單靠臨時應變,是不夠的。
我不否認,多少有點像在押寶,全世界知名作家不少,再怎麼做準備,仍然難以周全,但多一分準備,就多一分實力,準備工作永不嫌多……。
D日(最後整頓)
瘂弦:檢查一下各項資料,今天外電預測得獎人可能是位女作家,各位盡量把手頭有候選資格的女作家資料整理出來,分析看看誰最有機會。
(聯副忙起來,人進進出出,電話此起彼落,偶而傳來輕脆的笑聲。整個辦公室氣氛一派輕快,沒有沉滯的感覺。彷彿萬事俱備,但待東風。)
‧下午五點廿五分
瘂弦:(告訴丘彥明)把顧問名單拿出來,再做一次核對,看看電話號碼對不對?先把名單分配一下,每個人負責幾個人,時間要掌握好。
丘彥明:都安排好了。
瘂弦:(轉身向另一位男士說)別忘了通知總機,八點以後,我們這兒加上靠近我們的幾部採訪組電話線路,一定要保持暢通。
‧下午五點四十分
(瘂弦看了看腕錶,向各人交代了幾句話,匆忙出外赴約,他約了一位作家共進晚餐。)
D日直前(與瘂弦對談)
問:你們每年浪費這麼多的人力、財力和時間做這件事,值得嗎?
答:值得不值得,要看你站在什麼角度。以那些過去整理出來未獲獎作家的作品來說,聯副在不同時間推出兩個專輯:一、「諾貝爾文學獎」落選作品展;二、世界文壇大師作品掇英。這些世界一流的作品,介紹給愛好文學的朋友,不是挺有意義嗎?這些全是我們費了大力氣整理出來的。
問:剛才的問題,我換個角度請教。我相信有不少人懷著和我一樣的疑惑:副刊的篇幅本來就很有限了,諾貝爾獎關我們什麼事,不如節省篇幅,多刊登一些國人的創作,反而實際而有鼓勵效果。
答:這仍然是角度問題。坦白說,聯副一向是文學掛帥,我們刊登文藝創作的質和量都在水準之上,「創作」是聯副內容的精髓。
至於刊登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作品,不會有什麼衝突。不論怎麼說,它在世界文壇仍是最具代表性的榮譽。以報紙講求新聞性這一點,就不可輕言放棄,何況我們還標榜是一份領導性文學副刊呢。在國內,以「吳三連文學獎」而言,我們一樣重視。
另一方面,我們始終認定,中國從五四以來,新文學蓬勃發展至今,文學的成績並不比他人遜色,但從沒有中國人獲獎。我的看法是「諾貝爾皇家學院」似乎沒有很公平對待中國文學,可能的原因之一是缺乏外語譯本,使他們想了解也無從了解。
我們和《中國時報》每年熱烈地傳播消息,也是在讓他們知道我們重視這個獎,也強化了他們長久疏忽的中國印象。我們曾透過不同的途徑不斷問他們:為什麼沒有中國作家得獎?你們讀過中國作家的作品嗎?你們知不知道黃春明、王禎和、陳映真……?我們寄去大量中國作家的創作,甚至包括印地安納大學出版的《中國文學選集》。我們反對他們重歐輕亞,我相信他們多少理解了來自東方的關注。
在聯副版面上,我們準備了一句「老編的話」:「明年此時,聯副希望將這兩天全版篇幅獻給得獎的中國作家。」
這就是我們介紹「諾貝爾文學獎」的心情。
D日(揭曉)
‧晚上八點O五分
(瘂弦從外頭急步走進來,聯副同仁全擁過來。)
瘂弦:揭曉了嗎?
丘彥明:威廉.高定(William Golding) ,一位英國作家,大爆冷門。
瘂弦:展開連絡了沒?動作快些,大家分頭進行吧。
(辦公室內的氣氛像突然拉緊的弓弦,電話鈴聲和急促的人聲,此起彼落。有的輕聲細語,有的近乎嘶喊;快步移動的人影,互疊在一起,空氣中似乎有股焦灼的味道。辦公室內雖然冷氣十足,卻讓人有冒汗的感覺。)
趙衛民:(快步跑來,跟瘂弦報告)高定的小說,有個譯本,書名是《蒼蠅王》,「驚聲文物供應中心」出版的,後來轉給「書林出版社」。
瘂弦:你有沒有書?
趙衛民:有啊!放在家裡。
瘂弦:誰譯的?
趙衛民:陳慧樺。
瘂弦:立刻回家去拿,現在是分秒必爭。(轉身問丘彥明)鄭樹森連絡上沒?他在香港,他有他的路子,請他保持電話暢通。對!我想起來了,陳慧樺曾寄來《蒼蠅王》的節譯,一直放著沒用,快找出來先發稿備用。哈,我們真幸運,是不?
(瘂弦要求副刊同仁找出相關人員去電探詢,有沒有線索可尋,一有消息立即派人專車去取,辦公室裡的人一下子少了一些。)
‧晚上八點廿分
(瘂弦直撥電話給陳慧樺,他正在夏威夷大學進修,陳慧樺親自接聽電話。)
瘂弦:慧樺嗎?你知道嗎?威廉.高定得了諾貝爾獎。你上回投寄的稿,正好派上用場,你手頭還有沒有關於高定的稿?現成的?
陳慧樺:好巧喲!我有一篇評介。
瘂弦:快唸過來,我們這裡準備抄寫(陳慧華家尚未購置傳真機)。
(陳慧樺唸了幾段,但他廣東口音太重,轉請他太太接棒,一直唸了近兩個小時。記錄的人的筆,在紙上沙沙作響。一面寫,一面有人拿去發稿。)
‧晚上八點卅分
(瘂弦特別邀請的「外籍兵團」一行人來到聯副,辦公室似若沸騰起來,越洋電話線路更加忙碌,「外籍兵團」流利的英語,使查詢工作更為順暢。美國、英國、瑞典、法國……有佈點的地方,到處查詢高定的地址、電話和相關資訊。)
‧晚上九點十一分
(外勤人員陸續回組,從崔文瑜、王文興……那兒,取回提供的資料。
譯妥的外電也送到了。
在報社資料室中的《大英百科全書》之中,找到高定住處大教堂的照片和個人照片,大家鬆了一口氣。
送去撿排的校樣陸續送回,負責校對的同仁,立即取來細校。)
‧晚上十點正
(鄭樹森的第一批稿傳回,瘂弦請他繼續連絡英國。)
瘂弦:就現有的稿,美編快規劃版面,隨時準備抽換。
D日直前(與瘂弦對談)
問:像報導「諾貝爾文學獎」這麼繁瑣的事,你如何佈建出一套網絡,迅速掌握到得獎作家和他作品的訊息?
答:機緣很重要。有時候,我老覺得自己總比別人多一些幸運。
除了機緣,人緣也不可少。平時若是跟作家和朋友少有來往,等到有急事相託時,對方的熱誠自然就打折扣了。人嘛,總是相互的,彼此多關照一些,事情就容易辦了。人緣是靠真誠對待、日積月累形成的,半點也勉強不來。
說一個可以公開、不算秘密的秘密,像爾雅出版社曾出版過《作家地址本》,這類小本子,國外也有,要是肯去蒐集,世上有不少作家的地址或電話,垂手可獲,並不稀奇。問題就在平時有沒有留意眼前飄過的資料,有沒有長期有耐心蒐集;蒐集到了之後,有沒有下工夫整理。
D日(突破)
‧晚上十點正
(瘂弦頗覺沮喪,因為高定一直連絡不上。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截稿時間一步步迫近,……以現有能掌握的內容,要打贏高信疆(《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主編),取得壓倒性勝利是做不到的。花了這麼多人力和財力,但願不會化為泡影……。)
‧晚上十點半
(鄭樹森得到高定住家電話號碼,開始自香港直撥英國高定家裡。)
‧晚上十一點五十二分
鈴~~~。
(瘂弦拿起電話話筒。)
瘂弦:樹森嗎?我是瘂弦。怎麼樣?好了?誰?沒找到高定本人(略感失望)?訪問到他夫人?好,傳過來!多少字?已經寫了有六、七百字?好!好!時間不多了,我得立刻發排。
D+1日(十月七日;勝利的滋味)
‧凌晨零點十五分
(鄭樹森傳完高定夫人訪問稿。)
瘂弦:樹森,高定說什麼時候接受訪問?兩小時之後?太棒了!今天的副刊應該和「人間」平手,明天我們鐵定獨家。謝謝你,我們等你電話,今天不可能睡了,準備搶明天的版,留下五千字位置給你,拜託了,樹森。
D+2日(十月八日;與瘂弦對談)
瘂弦:很疲累,但新的一天又將開始,編輯的工作就是這樣,永無盡頭,也許我們就是從盡頭走來的人。眼前,永遠有新的事物在進行,我們必須睜大眼睛,有時才一眨眼,鬆懈了,可能就錯失良機,而與一顆偉大的心靈或一篇不朽的作品,失之交臂。
好的編者是永遠醒著的人。
既使在睡眠的時候,眼睛閉著,心靈卻敞開著。
補記:本文在《新書月刊》發表時,配置了聯副所有同仁十多人的合照、高定小傳、作品年表、書影、高定照片以及鄭樹森的照片。現在回想「聯副」與「人間」的抗衡,兩位主編寫下台灣副刊史最輝煌的一頁,到目前為止,還沒人可以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