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的感覺
封山禪修期間，我的出坡工作被分配去打掃觀音殿旁的走廊。很開心ㄟ，許久沒有這樣被分配跟大家一起出坡工作了，好像這樣才有融入群體的感覺，不然成為執事僧後，又出家這麼久，在出家年資淺者面前，總是有種「遺世獨立」的錯覺，有時還覺得真孤寂！
每天我都很賣力的掃跟拖，雖然整條走廊看起來一點也不髒，但我還是盡本份去做。而且還利用時間，加快腳步把觀音殿旁通向舊藏經樓的樓梯，以及藏經樓屋簷裡外的空地，通通掃了，掃過之後，心裡感到很舒坦，覺得完成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覺得安然。
那些天每次掃到觀音殿拱門旁時，總是會抬頭仰望那通往舊藏經樓的樓梯，看著每個梯階都黏著一層已乾涸的青苔片、階面滿佈的灰塵，就有一種蒼涼的感覺。再看到藏經樓因長年少人到訪，又年久失修，雖不到斷垣殘壁的地步，屋簷已野草蔓蔓下垂來，隨風飄搖，伴著日昇月落，靜靜佇立在每個晨昏，此時，「苔徑無人履」、「滄桑古剎」是我心中唯一能搜尋到的用詞。沿著階梯拾級而上，過往記憶也隨著步伐一個一個浮現，雖然此時是封山禪修期間，大家都專注在自己的用功所緣，不容妄想紛飛來攪和，可是止不住那已竄生出來的念頭，所以也就隨它去了！
觀音殿歷史已久。過去，它是我們行者的心靈寶地，當暮鼓晨鐘響起，便已傳述行者一日的修行節奏，在殿堂裡作早晚課、法會，和諧的梵音迴盪虛空，也常駐人們心中，陶養我們的信仰情操，引導我們一步步安穩地走向菩提道。而我自己也是在殿中觀音菩薩座前皈依、剃度出家的，請菩薩見證我的出家誓願，菩薩慈悲的接納容顏，至今都不會忘懷。回想當年，我們也曾坐在舊藏經樓的屋簷下，遠觀對面的青翠山崗，吟詠「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夢想我的出家心性，有朝一日能與壯闊的山巒風貌相比擬。還有，我也想起一件法師與貓吵架的趣事，曾經有隻貓咪，佔據了法師放在屋簷下的拜殿，還用牠的腳爪在拜殿上胡亂抓一回，法師要貓咪走開，貓咪不但不走還豎起耳朵，挺起身子向前，睜大雙眼直視這位法師，擺出一付想要打架的樣子，而那位法師也不甘示弱，瞪著牠說：你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修行人？真是沒禮貌！一貓一人就這樣對峙著。想起這一段，我的笑容不禁隨著手中的掃把揮開來，儘管揚起的灰塵沾滿我的僧鞋與褲管，我還是盡力的掃著，但在內心深處隱約有股揮之不去的感慨，也有不知如何言說的情緒。
觀音殿，一直也是村民的信仰中心，是他們生命困頓的心靈休憩所，他們燒紙錢，祭拜葷食，那是他們虔誠信仰的傳統與方式，雖非佛教所宗，卻不容我們對信仰的褻瀆。記得師父說過的話：「這些村民看著裊裊香煙，看著燒紙錢的烈火，心中的煩惱、不安也就隨之而去，這就是火焰化紅蓮。」因此我們尊重彼此的信仰。但曾幾何時，在彼此信仰之間，有了矛盾與衝突，隨著前區的大雄寶殿竣工，隨著因緣遷移變化，法師們的日課以及法務活動，移向大雄寶殿進行，村民遂在觀音殿常態性奉行他們的信仰傳統。如今原本明亮潔淨的殿堂，現在已被燻黑成片，菩薩的莊嚴身像也不像往日那般明淨，在幽暗裡，雖然菩薩仍以慈顏俯視芸芸眾生，垂手引渡苦難的人們，但看著這一切，今昔對比，往日風景不再，心裡又有著一種滄桑信仰的感慨。
在人類歷史裡，宗教信仰帶領人們走過無數的苦難，讓生命得到安頓；但也因為信仰，造成族群間的衝突，形成多少信仰者的對立而釀造災難。也許這是人類歷史演進的文化隔閡所致，彼此都在捍衛自己的信仰，對自己的信仰盡最大的忠誠，一旦違反我的傳統，那就是一種冒犯，以致無數紛爭隨之衍生，在聖潔的信仰心靈上，劃下一道難以撫平的傷痕，這道傷痕無言述說著宗教信仰上的悲劇。我們因為信仰得到平靜，也因為信仰造成衝突，那就是我心中所謂滄桑信仰的感慨！
因為這次封山出坡的因緣，讓我有機會掃著滄桑古剎，思索信仰的價值。當再次凝視在動盪中依然安坐的菩薩時，我默默提醒自己，無論走到何方，都不要讓自己信仰的心靈有蒼涼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