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預告片:面子真好看!
大學剛畢業,選擇一個小鎮,住上半個月到一個月,白天閒逛,晚上寫小說,是我一直以為的「理所當然」,是從來沒有選擇過、仿如與生俱來的我的藥、我的蠱,我摯愛的生活模式。
有一年,在勝興火車站閒走,遇到一位傳說中的神卜,一看到我就說:「小姐,你啊,視學如親。」
「甚麼意思?」對話很突然,我還搞不清楚是哪幾個字時,他淡淡解釋:「人家視病如親,你總是把學生當做你自己的孩子。」
「不會吧?」我笑了起來,忍不住回應:「你搞錯了,我不是老師。我最喜歡自由,以後應該也不太可能去當老師。」
神卜沒有辯解、沒有焦慮,只是悠然一笑,命沒有繼續算下去,有一顆神秘的種子卻沒有經過任何種植灌溉就靜靜埋在我的心裡。很多年很多年過去,當我在創作坊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個孩子們的生命起伏,不知道為多少個孩子的際遇做過夢流過淚,有一天,這顆種子忽然找到縫隙,瘋狂地竄長出來,我想起神卜論命,視學如親,原來,這是我累生累世曾經預約過的作業。
從2004年兒童文學研究所畢業後,讀了兒童文學研究所,寫了本《兒童文學的遊戲性----台灣兒童文學初旅》,而後我的書寫方向轉了個彎,黏附在兒歌、童詩、童話、語文拆解,以及三國世界的整頓與演繹。這些年,慢慢介入體系書寫,少年小說三部曲從《魔法雙眼皮》的叛逆茫然、《不要說再見》的疼痛淒惻,延伸到新生代《向有光的地方走去》的掙扎奮鬥,最後又接續在這些親疏友朋人際脈絡裡,交錯糾結出少年小說極短篇,結集前,忽然兜回年輕時居無定所、光是寫小說的「窮開心」歲月,仿如遇見青春最初,特別想找個最靠近文學初衷的舊識,為這本書寫個小序。
剛找到陳萬益老師時,時日熾熱。老師脫困於「寫作本來遲鈍,酷暑又急不來」的辭意,還在文白論戰最忙碌時刻,最後「達陣」,不要說我太高興了,編輯室也傳來一片歡呼。
讀著陳老師的序,只覺得天地靜好,無論這本書裡子如何,至少面子真的很好看!
2. 廣告片:仿如遇見瑞蒙.卡佛
和陳老師從陌生到靠近,應該是透過一次又一次小說決審中的心情撞擊。習慣於閱讀、書寫的我們,對不同文學世代的概念,一直有一些不同的想像,但是,和陳老師一起評審,總覺得他像湖,打破侷限,安靜地映出天地萬象,美麗的,多了些迴旋蘊藉;不夠完美的,也在安安靜靜的照射反映中,折現出另一種不圓滿的可能,越是深入對談,越能感受到他對文學創作的寬容和期勉。
尤其在台灣文學遙遠的開墾期,像Frost的名詩〈未竟之路〉(THE ROAD NOT TAKEN):「樹林中有兩條岔道,我走的路人煙稀少」,那時候都沒有人相信,一條人煙稀少的路,可以踩踏成康莊大道。當台灣文史整理越來越恢弘、精密時,台灣文學花園,從禁忌的傻勁變成熱鬧的顯學,和不同工作計畫的不同執行者互動,總是聽得到這些、那些不同的閒言碎語,讓人尊敬的是,談起陳萬益,只有理念差異,幾乎聽不到德行爭議,他用一生的認真專注,形塑出一個動人的品牌。
有一次,評審一篇以神風特攻隊為素材的短篇小說,「風神」與「神風」的借詞玩味與辭感歧異,充分展現試圖拆解文本權威霸權的力量,陳老師明知小說切入點的意識形態,極具爭議,仍讚賞文本穿梭無礙,充滿個人風格,這時有位知名學者認為此篇瀰漫親日意味,不符吳濁流精神,即使描摹充滿張力,亦不該忽略思想立場後,只說出去抽根菸,至此消失。當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猜測他「缺席抗議」時,僅陳老師一人相信,絕不可能!事實證明,評審真的缺席了,陳老師的精神卻長留在我的腦海裡,他這一生,不僅自己奮鬥力爭到最後,對每一個人的尊重和信心,同樣也深不見底。
我很少搭高鐵,有一次坐在車上,從後座伸出一隻手拍了我一下,啊?陳老師!一時竟生出時間縫隙裂開,驟然遇見瑞蒙卡佛,和心中的文學明星同車的驚喜感。年中住院時電腦擱置一周,出院後在好友邀約名單裡發現陳老師,如夢似幻驚呼:「陳老師,我遇到點小麻煩,住院七天,剛出院,哇!看到你的名字,心裡的敬意像營養點滴,一下子都元氣起來!」
2017年暑假「竹塹文學營」的課程安排,我的創作課,剛好銜接陳老師的閱讀課。特別提早到場,聽一聽陳老師的課,這是我第一次坐在台上,遠遠仰望陳老師,真有種漢武帝在獨恨「不得與此人同時」後初見司馬相如的豐庶感。
在和我們同一時空的此時此地,能夠認識陳萬益,我覺得很美好。至於可以請得他為我寫一篇小序,真的算得上是非常夢幻了。
3. 正片:〈跟著秋芳來創作〉☆陳萬益
黃秋芳是我臺大中文系的學妹,時隔一、二十年,既未同窗,也不曾共學;大概是一九九○年代以後,我從事臺灣的教學和研究,有機會向文壇前輩請益學習,鍾肇政先生有幾次談到一位「比客家妹更客家妹」的福佬女子,總是洋溢欣喜之情,讚許她對文學的熱情與付出。也不記得經過多久,在怎麼的場合,終於認識了這個學妹,鍾老說得不錯:秋芳真是美麗熱情,親切隨和的女子。也難怪她經營的創作坊,二十多年來,像綠蔭漾然的文學森林,給兒童和青少年帶來嬉戲和歡樂的文字空間。
為了孩子們,秋芳還遠赴臺東進修兒童文學;原本秋芳就極具才華,寫小說、採訪報導、為鍾老作傳、探討漫畫、創作童詩童話……樣樣精彩,屢屢得獎。到臺東進修,顯然初心不在文憑,而在她的創作坊志業。秋芳長期與兒童和少年相處,面對他們生存的語文教育極為貧瘠的現實,應該會有許多感慨:孩童的好奇與想像,本來就是所有創作的源頭,學校教育不能導引這些生機的發展,就會成為考試機器人,不再活潑自由、奇思幻想。
學術精進之後,秋芳又以臺灣人耳熟能詳的哪吒故事為意象主軸,完成《逆天的騷動》小說,既錘鍊自身創作的筆墨,又與臺灣的孩子交陪。
哪吒三太子作為神明被祭祀祭拜,他的傳奇與特殊性則活躍在本地的文學、電影,甚至表演藝術的舞臺。秋芳承繼了這個傳統,肯定他豐沛的生命力和追求自由的勇氣,她要跟孩子們說的是:在制式教育的考試、排行壓力下,不要放棄靈魂的冒險,在詩書畫與音樂中,可以安頓、可以馳騁。當然,現實不全然美好,生命必經歷鍊,所以,成長的故事,也大概就是:「純真的幸福」、「逆天的騷動」、「甜蜜的苦澀」和「流離的金陽」四個篇目的不同人生時段的敘說吧!
秋芳要我寫個序,而作為老學長,我沒有能力為創作成績斐然的學妹加冠冕,但是,我想告訴打開這本書的小讀者,六十多年前仍然童稚的我,極難得地獲得圖文並茂的童書《木偶奇遇記》,愛不釋手,而今垂然老矣,尚喜手不釋卷,因為書中有泉源活水,有我們生而為人的生機,有文學的自由。歡迎你來做書蟲,跟著黃秋芳來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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