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一天都是節慶
剛走過白色情人節,像一場多層次又多光澤的魚戲。有深情的回禮,也有禮貌的義理,有商業的計算,也有人情的渴切,沒有說出口的意識底層,晃漾著迷離水紋,是不是有一個人,曾經在上個月的14日,多愛我一點點?還是在365天後的下一個愛的櫥窗,招展著一些些和平常不一樣的游移幻夢?或者,有沒有機會至少可以讓生活多出一點點「不一樣」。
能夠「不一樣」,就是平淡日常的活水。我們自以為高潮起伏的毎一天、每一年,以至於每個人不同的一生,到最後,竟然都勾繪出相同的面目,有時候想起來,真有點毛骨悚然。
一邊說著「世界上只有兩種悲劇,一種是不能得到想要的,另一種是得到了。」,一邊在不算幸福的人生裡活得興致盎然的王爾德,縱使有驚人的才華,還是和平凡的我們一樣,一次又一次經歷過這些悲劇,不能得到想要的,得到了,不能得到想要的,又得到了。
無數次渴望不得,無數次圓滿又失落,直到某個瞬間,剛好有一些人,在剛好的瞬間,領略到光影相隨、雙生雙滅,才算深刻了解了:「世界上幸好還有兩種喜劇,一種是不能得到想要的,另一種是得到了。」
我們就在這一遍又一遍的圓滿又失落、失落又圓滿的迴圈中,看見一點點光亮,享受著一些些「不堪盈手贈,只能自愉悅」的微酸和馨甜。
2. 每一個小小的付出都是祝福
執迷癡纏,同樣也是我生命中最強烈的失落與圓滿。
沉溺在不可自拔的各種各樣愛戀浮沉,是最晦暗的夜影,常常也成為幽暗懸崖中,最迷離夢幻的一線光。在創作坊學期交接期間最緊密的工作行程中,收到幾頁《Mortal Engines》樣稿,對於伴隨在十九世紀工業革命的飛揚輝煌背後,如幽靈晦影般的階級悖離和兒童掠奪,一直帶著不安、不忍,仿如永生永世背負著「歷史共業」的沉重,進退失據,無論時間規劃如何,立刻接下短評邀約。
在聯絡簿往返、新學期規畫、簡章設計的工作縫隙,好天氣,和朋友們在陽光瀲灩的引誘下一起聚餐,提議沿著最喜歡的復興線,慢慢兜進山區,盡可能找個敞亮的咖啡廳閒坐一下午。
「閒坐?」習慣我的工作韻律的朋友們,覺得不可思議。我笑著央求:「你們可以照相、散步、參觀小型的博物館,讓我把這本樣書看完。」
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本書最後會穿上《移動城市首部曲:致命引擎》這件華文書衣,走向展示台。只知道遇見這本書,是小小的驚喜,我願意為它付出,期待我們可以在滾動的殺戮和摧毀中,尋找一點點可以守護、並且也被庇祐著的溫度。
這就是我真心誠意的閱讀推薦:
《移動城市》系列第一部曲,原名「Mortal Engines」,不老不死的引擎面臨腐朽摧毀,非典型的「蒸氣龐克」精神。蒸氣龐克以維多利亞風格為底色,融鑄現代困境,將蒸汽力量無限擴大,發明出各種交通飛行或科學成就,虛擬出「機械至上」、「工程至上」的超現實科技世界,全書再通過從一無所有中悍然叛逆與抗爭,構築出反覆在地球舞台上成住壞空的未來寓言。
作者Philip Reeve出生於布萊頓,先後在倫敦和布萊頓完成藝術教育。全書從「倫敦」開展出驚心動魄的獵殺,在第四部終曲時,又將延伸到布萊頓。
布萊頓原來是漁村,後來轉型成歐洲最大遊艇碼頭之一,活躍的人文氛圍、世界性的聯繫和來自全球的大量遊客,常被視為「海上倫敦」。大量的政治運動、濃烈的音樂氣氛、大批成功的藝術家,還擁有英國極少的靠近市區的裸體浴場,每年五月的布萊頓節,是英格蘭最大的藝術節。
這些多元的國際撞擊和不斷在拆卸重組的藝術自由,促成Reeve日積月累的觀察和思索。
《移動城市》系列,是他從插畫創作轉型為傑出作家的奠基作品,從第一章〈狩獵場〉,開啟一場又一場人與人、集團與集團、專業與專業、城與城、國與國、族群與族群間的餵養、滲透、掠奪與被掠奪的強勢預告,到最後一章〈飛鳥之路〉,揭示我們不過都是漂泊飛鳥,男主角不是英雄,女主角不是美女,大家恐怕都不能過著幸福美滿的一生,只有活著,而且在一起,這樣就可以相信,未來一定會更好,而不斷生老病死、平凡脆弱的人類,卻因為獻身於不老不死信念和追尋,從而逆轉不朽,整個世界,都將成為我們的城市、我們的鄉愁,以及我們未竟的旅程……
3. 每一次相遇都是禮物
布萊頓,就是住在倫敦的《木偶師》女主角克蕾拉,在一連串磨難與考驗之後最渴望去度假的「遠方」。
在每一個緊密忙碌階段後,喜歡埋進小說裡,一段又一段地經歷著各種截然不同的時空浮沉。
新學期開學後,創作坊的孩子們慢慢上了軌道,開始讀《木偶師》,遇見布萊頓,小小的熟悉感。更喜歡的是,游鎮維這篇〈光影相隨、雙生雙滅〉專文導讀,簡單吐露一個不算複雜的好故事,同時也揭開了一段不算明亮的黯沉負擔:
工業革命初始於英國,十九世紀的維多利亞時期正值工業革命的高峰,人們大量燃燒煤礦,飄揚在空中的煤灰,因陰冷潮溼的天氣,凝成久久無法散去的濃霧,當時有「霧都」之稱的首都倫敦,居住人口稠密,龍蛇雜處,有各行各業終日忙碌以求溫飽的市井小民,也有惡棍、乞丐、流浪漢等,更有高冠華蓋的上流人士。工業革命帶來人們生活上的便利,也標誌著欲望無限擴張的開端,為了生產更多物資,賺取更多利潤,工廠需要大量的人力,不惜剝削勞工,給予微薄的薪資。
為了分擔家計,廣大勞工家庭的幼童紛紛投入勞動行列,成為童工,在艱苦惡劣的工作環境裡為成人賣命。中上階級家庭的孩子,雖然不愁吃穿,卻要接受種種嚴格的養成訓練,父母長輩費心調教下一代,只為了讓他們日後繼承家業,賺取更多財富,提升家族的地位和榮光。
蘿拉.愛米.舒麗茲的小說《木偶師》,故事即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展開。小說裡的木偶師與木偶,隱喻當時維多利亞時期成人與兒童的關係:木偶師透過提線控制木偶肢體,使其行動栩栩如生,宛如前者分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富有溫德繆醫生的女兒克蕾拉,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必須長時間依照父母的期待,承襲哀慟,悼念逝去的兄長手足;木偶師葛里西尼名義上好心收養兩名孤兒麗琪蘿絲和帕希弗,實際上利用他們經營木偶劇團,以賺取錢財,甚至暗中訓練帕希弗行竊;女巫卡珊卓為了解開鳳凰石的詛咒,用金錢為誘餌,以欲望為提線,設計麗琪蘿絲和帕希弗來到她的城堡;葛里西尼深知擁有鳳凰石的後果,恫嚇帕西弗去偷取,想透過他來使用鳳凰石的力量。
追根究柢,操縱整本小說主要人物行為的,其實是欲望本身。不同的欲望在人心背後交纏糾結,引發出一連串事件。醫生女兒克蕾拉渴求同伴,邀請葛里西尼木偶劇團到家中表演,以便結識麗琪蘿絲和帕希弗。葛里西尼渴望財富,不惜鋌而走險,以魔法綁架克蕾拉。女巫卡珊卓為了找出破除詛咒的方法,召喚葛里西尼。葛里西尼失蹤後,思女心切的醫生懷疑麗琪蘿絲和帕希弗有涉案的可能。為了逃避警方追捕,也為了擺脫貧困,兩個孩子遠赴溫德米爾鎮,卻落入卡珊卓的圈套。卡珊卓為逃離火燒的宿命,暗中穿針引線,操弄帕希弗對葛里西尼的仇恨和權力的迷戀,同時煽動被變成木偶的克蕾拉,利用她想變回人身的渴望,驅使兩人下手竊取鳳凰石。
但若說小說情節全盤皆圍繞在欲望和控制上,倒也有些失焦,因為流動的欲望仍摻雜著人心的正面想望,交織出救贖的可能。麗琪蘿絲像姊姊般悉心教導帕希弗,猶如光明的絲線引領著他,不讓他走上歧途。在鳳凰石的雙向魔力引導之下,曾被葛里西尼變成木偶而削去手指的帕希弗,能和變成木偶的克蕾拉心意相通,感受到克蕾拉想被賦予生命的渴望,而克蕾拉能洞悉帕希弗心中的光明與黑暗。後來克蕾拉雖急於擺脫木偶之身,但她更想保護帕希弗免於鳳凰石的詛咒,在挺身而出破除自身魔法之餘,更意外摧毀了鳳凰石。
值得一提的是,小說的結局帶出不可一語道破的因果循環現象。
年輕時卡珊卓偷取同學瑪格麗特的鳳凰石,辜負瑪格麗特對她的一段情誼,後來收到瑪格麗特死前寄出的肖像,無論卡珊卓將它解讀為嘲諷或原諒,總令她對往事心生愧疚。但若換個角度想,卡珊卓盜走鳳凰石,無形中幫助瑪格麗特擺脫火刑的命運,不啻成就一項功德,或許向來懼怕鳳凰石的瑪格麗特想表示的,是由衷的感謝。也許因為如此,卡珊卓得以經由克蕾拉的偷盜,臨終前破解了詛咒,後來克蕾拉獲得卡珊卓的開導,揮別害死兄長的自責之苦,走出抑鬱的生命。
色彩絢麗輝煌的鳳凰石,象徵人生得意時的光彩和榮耀,但如影隨形的,是背後的陰鬱和晦暗。舒麗茲以不同事件之間的起承轉合,巧妙點出利弊得失,有如光影相隨、雙生雙滅,這才是人生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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