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天氣
《遠見雜誌》在2015年調查,台灣有1/4人口罹患身心疾病。世界衛生組織推估,2020年,威脅人類健康的第二名殺手是憂鬱症,到了2030年,它將成為社會負擔成本最高的疾病。
聽起來有點可怕,像心理上的癌細胞,不太可能根治,但可以慢慢共存。
跋涉在憂鬱症裡近三十年的文,年輕時的愛戀創痛,像一枚拆不掉的引信,點燃憂患,此後經年,無從根除。我們不是特別親密,卻一直相互欣賞,遠遠維持著關心而不干擾的「安全距離」。面對長年的「心毒」,她極有智慧,春秋季節變化驟遽,只要察覺自己陷入低潮,她會撿一件和演講教學論述研究無關的專注沉迷,全力投入的汗水,好像古代的俠客運行內功,奮力把憂鬱的毒排出去。
她的手巧,無論是木桌、小椅、鞋子、揹袋,百工精密。最厲害的是,她製作了個名錄,不需親密,但都願意成全,根據她對自己的理解和約束,一整年可能需要一、兩位朋友,給她至少一天的時間,陪她到安定下來,聽起來很神祕,仿如「天長地久」觸手可及。
有一天,接到文的電話,問我是不是可以抽空上山陪她一天?她的邀請,我一定不會拒絕;一如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她也不會缺席。她學建築、設計,山上小窩極有味道,最有趣的是,設有木工室,不管是耗力的切版釘造、還是精細的砂輪磨工,全都一手包辦;還有讓我神魂顛倒的布衣間,很多布,收藏著無限可能。從桃園楊梅山鄉,輾轉換車到了台北芝山岩,踩踏著石板小徑沿山而上,像電影《山中傳奇》,或者是《空山靈雨》那樣的氛圍,近午也不太看得到陽光。文看起來很倦,連夜沒睡,專心地做了件細膩精工的現代旗袍,連旗袍扣都是自己親手盤結縫製,我看著這件對我來說簡直驚天動地的「不可能的任務」,忍不住驚嘆,憂鬱症是神秘的「藝術獵人」,盡挑上不可思議的創作者。
她做了很棒很棒的異國料理,坐在窗邊,我真是崇拜得五體投地:「這麼好吃的菜,當年,他怎麼捨得離開你呢?」
「一聽,就知道你根本沒經歷過婚外情。相聚得這麼不易,我們都在旅館,哪裡找得到時間好好吃個飯?」她亮亮的眼睛黯了顏色:「他不知道我會做菜。或者說,在他離開以前,連我都不知道我會做菜。」
我們做菜,是為了讓我們愛的人開心?還是為了溫暖愛我們的人?或只是,在風雨陰翳時候,只要做個菜,裁件衣服,就有機會,觸摸好天氣,咀嚼出天氣晴的滋味?
2. 天氣晴
飲食是一種文化。知味識雅,需要漫長時間的累積;嚼味憶香,則多半聯結著我們的記憶和對於過往故事的回眸和詮釋。
閱讀飲饌小說,一起吞咬的,多的是水面底層、深藏於冰山量體巨大而難言難抑的幽思潛密;而我們習於和大家共享的,只能是水面上光鮮耀目的冰山炫景,所以,飲饌小說常常慢慢浮沉於情慾。幸好,當飲饌小說遇上青少年的摸索和嘗試時,因為稚嫩,冰山底層來不及生成,冰面可就生鮮燦爛如清澈的檸檬水,就算是酸酸的,也真有足夠的餘韻引領著更多的孩子,說不定有機會知味、識雅、嚼味、憶香……
我的飲饌生活,就如青少年節奏般規則而秩序,簡單得來不及生成冰層,冰面也一樣生鮮清澈。我這輩子的拿手菜很有限,寫論文時,凍庫堆滿了姐姐、嫂嫂們包的水餃,二十萬字的論文,大概吞了兩千個水餃,只要趕著寫東西,開水、麵包、翻冰箱裡的食物隨意微波加熱,都叫正常生活。
有時候想要振作,總喜歡做一兩件豪奢的事,前一夜煮茶葉蛋,整鍋雞蛋,滷包、冰糖、鹽、茶葉熬煮入味後,敲破蛋殼再煮,燜整個晚上,天一亮起身後撈起,放入烤箱,底層鋪一層茶葉,用最小最小的熱度烘乾,下午休息一小段時間,幫茶葉蛋「翻身晒太陽」,再用最小最小的熱度烘烤到半夜,茶香混著蛋香,蛋縮得小小的,蛋白QQ的,蛋黃香香鹹鹹的,適合在深夜「唇齒相依」。
後來,大嫂開始照顧起身邊需要「補充蛋白質」的病人們,常常為我熬香濃的牛肉湯。滿滿一鍋牛肉洋蔥、番茄,這兩種食物我都不吃,熬進湯裡的鮮甜卻像魔法師般,餘韻無窮;混進滷包,一點點辣椒後,不辣,卻能打開味蕾的想像;最後,灑一點點鹽巴和厚厚的黑胡椒放進烤箱,烤二十分鐘放涼後,翻面再烤二十分鐘,放涼,再翻面續烤,再翻面,退出烤箱後,放進保鮮盒,無防腐劑,必須盡快吃完。
這個暑假,看不少孩子們打翻水就自動遞出書包讓老師們清理,非常驚奇,我們的孩子,失去照顧自己的能力;對照對岸,遠自少年宮時期即被指定在鄧小平蒞臨時表演的中國傑出演員李光潔,童年時印象最深刻的演出角色,就是演「抹布」,灑掃應對,無論面臨任何時空,都是獨立的起點。發現東逸很懂得使用抹布,擦桌子特乾淨時,答應請他吃老師親手烤的牛肉乾。準備一小盤在上課前招待創作坊的大小朋友們一起分享時,紹桓媽媽看著稚齡小兒子圓溜溜轉著眼睛想找一塊大一點的牛肉乾,她威儀十足一喝:「不准挑!」
好感動啊!我們多久沒看到這麼專注嚴格教養的媽咪了?我忍不住吁嘆:「好想倒一半牛肉乾送給乖媽媽啊!」
「沒關係,老師你倒啊!」東逸怎麼這麼乖呢?寫作文時,我特別把兩小盒牛肉乾放在兩個孩子身邊,拍拍東逸的頭誇獎他:「你真乖!牛肉乾是單數,乖寶寶獎和乖媽媽獎,沒辦法平分,所以你多了一塊,因為這本來就是你的啊!」
紹桓一聽,立刻拿起小盒說:「我要先寫名字,免得他拿到我的。」
天哪!我的孩子們怎麼這麼乖呢?無論尼莎交錯著海棠這兩個颱風如何在台灣興風作浪,光想起這些人這些事,就覺得天地靜好,天氣晴。
3. 新生活
這陣子,創作坊興起「我是公主!不是公主病」、「當王子!拒絕王子病」時尚風潮。
標榜自己連洗碗都不會的孩子,自以為是公主,其實,人人背後都把她當作公主病在訕笑。我們身處的時空,外食、逛街,都是日常,在人人不能或不想好好地煮飯、縫衣年代,別出心裁的煮飯、裁縫,不但要求時間規畫的智慧,更得有豐沛的巧思和創意。
針線、飲饌,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開始讓孩子們覺得很酷,成為一件超級時尚的事。這個暑假,看創作坊的孩子們,在旅行時收藏一個畫面;在生活中收藏一個寶貝;在格子裡收藏一段記憶,鄭重其事地剪裁收納,仿如撥動心弦,從針線聯想到生活、人際互動和藏在圖書館理的無限未來,再平凡簡單的生活,也都變成寶貝,不僅時尚,還真的縫進了動人的智慧。
慢慢地,大家開始建立一種非常時尚的新觀念,公主病揭露了自己的愚蠢和懶惰;真正的公主,開始為自己和身邊人的生活,帶來光彩和幸福。
看著孩子們各個成為頂尖的時尚達人,走向更健康的針線、飲饌創造年代,想起總是簡單舒服地「時尚」著的作家劉靜娟。在職業婦女很時髦的年代,她寫了逆思潮的《歲月就像一個球》,兩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現代都卓然有成;當台灣風潮正熱烈地追逐成就輝煌時,她寫了《因為愛》《輕鬆做事輕鬆玩》;告別文編歲月後,她悠然書就《布衣生活》《散步去》;當大家都在有機食療、積極養身時,她又藉《樂齡,今日關鍵字》,化熟齡為積極有為的樂齡。好長一段時間,喜歡看她的畫;這陣子,成為她台語書寫的小粉絲,好久沒有看到她的「針線活兒」了,看她在〈做衣服〉小文中刻畫為媽媽勾的毛線衣和冬日裡暖暖的棉襖,真覺得活得有滋有味,真好!
創作坊常常和孩子們分享各種可愛、俏皮的生活小物,五色玫瑰,愛心吐司,以及不斷推陳出新的生活雜貨,鼓吹大家一起參與家事,共同經營快樂的活力廚房、精緻的灑掃應對和充滿巧思的家庭活動。 因為現代生活節奏加快,心理適應失衡,加上食安頻頻出現問題,越來越覺得,透過廚房、飲饌、針線、聊天,重整家庭關係,形塑出最安全、也最快樂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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