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真」是老天爺給的禮物
庭軒很可愛，對所有「大家覺得很嚴重」的問題，都可以用輕描淡寫的方式，表現出「自歌自舞自徘徊」的天真和自由。
當塑化劑毒污染喧鬧得沸沸揚揚，每一個大人都深怕孩子受害，庭軒卻拉下衣袖，「小露香肩」，做了個「嫵媚」的姿態安慰大家：「沒關係，我不怕變ㄇㄟˇ ㄇㄟˊ。」
當小傢伙們難得湊在一起，玩得正開心時，只要大人們一聲：「準備囉！要回家了。」
超級感性的庭豐會哭著說：「我不想要分開。」
走超級實用路線的讓云小弟弟，一向都揮不去喜歡說教的「小老頭兒症候群」，會一本正經「訓誡」哥哥：「這時候，你就應該更用力地玩啊！哭什麼哭？」
只有庭軒把握時間，認真玩，還開心地提醒大家：「我媽媽在上廁所，還可以再玩一下。」
這就是庭軒。有一種「無處而不自得」的活潑率性，像老天爺的祝福，讓他可以在每一個地方都很快樂。
創作坊的演戲課，幼稚園剛畢業的庭軒，混在誰都比他大的組別裡，幾乎不太有機會貢獻什麼意見。大家在吵吵鬧鬧中急著編劇，沒有人想到劇名，當大家彬彬有禮地在台上排成一排說：「老師好，同學好，我們今天要演的是……」，這時又尷尬地卡住，庭軒的聲音，就從這群大哥哥、大姊姊中脆聲響起：「太陽花。」
噢！真剛好，和上一組的劇名一樣呢！我就這樣循著「太陽花」的劇名暗示，認真看完一齣戲，然後錯愕地問：「這跟太陽花，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同一組的大哥哥生氣了！轉過來指著庭軒：「就是他啦！」
常常提醒孩子們，要有「團體感」，有優點，要共同分享，有疏失，更不要推給別人。很怕庭軒就這樣和大哥哥爭執起來，這個團隊就太缺乏「團體感」了！沒想到，庭軒只是張著亮亮的眼睛，好心情地解釋：「你們又不講。」
大家都不講，庭軒就把「上一組的戲名」拿來用，這算是「天真」？還是「勇氣」？或只是沒辦法解釋的「無厘頭」？
結業時，領著孩子們做語言、文字和生活的總複習。
為了強化「輕鬆過生活，快樂寫作文」的概念，讓孩子們分組討論「最好玩的遊戲」。各組做出結論後寫在紙條上，抽籤，確定以「拳擊」做主題，辦一個與眾不同的兒童Party。
有一組同學想圍出安全場地，再丟椅墊、出拳，像遊戲；有一組做和人等高的不倒翁拳擊寶寶；有一組籌辦正式的小小拳擊擂台。庭軒這組上台時，大家愣著發呆，我問：「你們不講，是嗎？」
「我要講！」庭軒立刻回答。然後，站在台上，想了老半天才說：「要舉辦一個拳擊Part，邀請親戚都來，遠遠地跑過去，再輕輕出拳。」
哇！真具有戲劇效果唷！
庭軒的優游自在，讓庭豐很羨慕。庭豐常因為「太在意」而陷入「想不開」狀態，讓人覺得他有點「悶」。
這種外在上的悶，哪裡比得上這孩子心裡的苦悶。他不知道如何宣洩對自己的不滿、對環境的不滿，或者是一些混亂到他根本分不清重點和對象的不滿，所以，他不得不提早進入「叛逆青春期」，用力甩門，關在屋子裡不理人，有時候還會哭著說：「我也想要像阿軒啊！」
我覺得有點心疼。
2. 在自由與博學之間
大部分的人在成長時，多半都會不斷犯錯，在50％好、50％不好中，馬馬虎虎長大。
庭豐不一樣。在物質上，他像個「太子」般應有盡有；在精神上，因為阿嬤的嚴格要求，讓他在應對進退上，非常符合大家庭的標準，常常得到肯定；在學習上，擁有很多書又愛看書，讓他那小小的腦子，裝進超齡的知識，常常在不經意的聊天瞬間，意外丟出很多想像和評論，讓人驚喜。
建立在這種80％好、20％不好的「成長期待」上，庭豐的發展，沒有「隨便養、隨便長」的任性和自由。如果他可以更「混」、更「如」（閩南語，耍賴）一點，就可以灑脫地接收身邊的大人輸入給他的觀念：：「不要太在乎，考不好沒關係！」
但是，聰明、敏感的庭豐，更清楚感受到，同樣這些對他說「不要太在乎」的大人，在他第一名、當模範生時，表現出難以掩藏的興奮和開心。雖然化妝得很低調，那種熱情分享的「眾所注目，全民愛戴」，還是層層疊疊，為庭豐搭築出卸不下來的「壓力高塔」，他想要更好，應該也是不想讓大家對他失望吧？
他的成長，用一種讓人眩惑的方式，不斷在打開「新的領域」。
學期初，用《繪本有意思》做教材，介紹六個作家的創作特色和代表作。剛開始，孩子們喜歡艾瑞.卡爾的作畫方式；接納約翰.柏寧罕和孩子們站在一起，專心和大人宣戰；特喜歡李歐.里奧尼撕出兩塊色紙講的這個好玩的《小黃和小藍》。後來，研讀的作家越來越多，學生們開始搞笑：「大衛麥基賣的是麥克雞；安東尼布朗賣布朗尼，陳致元在賣肉圓。」
大家邊學邊玩，嘻嘻哈哈喧笑，我希望每個孩子都可以「輕鬆寫作文，快樂過生活」，一直沒有多做要求。學期結束總複習時，真的非常意外，庭豐還可以精確解釋六個作家的特色，當同學又在同音字裡無厘頭地根據尾音押韻發想：「大衛.麥基畫的是《沒毛雞》。」
「那是陳致元。」當庭豐非常確定地做了修正時，我看著他，有點驚奇，事隔十幾堂課了，這些作家特色和作品主題的相關聯繫，他真的都懂了嗎？
海生館旅行回來，他隨口抓出「腮」、「肺；「左腦」、「右腦」；「呼吸」、「飛翔」「跳出水面」、「沈下水底」………這些關鍵字，編著有趣又有意思的Rap，速度快，又押韻，水面、海底相互對照的方式很有趣。
他那唱唱跳跳的可愛模樣，像鯨魚迸出水面，幾次勾出我的好奇，上網想找出是不是有既成的詩歌作品讓他參考？一直一無所獲，不知道是改編學校教材，還是他一時「詩興大發」？
海生館回來，才發現庭豐和庭軒的笑點「破記錄的低」，完全沒有劇情和重點的照片和錄影短片，只要一打開電腦看到自己，他們就笑個不停。
這兩個孩子特愛演戲，在陽光下撐著傘，發抖假裝「非常冷」，是讓人看了就開心的「傑作」。
剛放暑假時，孩子們指定「到我們家玩」，當作「暑假特別節目」。庭豐把十幾個五段椅，折疊成一棟小房子，用巧思和耐性，實踐他的「室內設計」，有門、窗戶、客廳和房間，領著庭軒、讓云，過他們自己的小家庭生活。離開前，庭軒還搖下車窗，一本正經地宣告：「姑婆，明年暑假再見！」
很喜歡小動物的庭豐，在庭院裡發現蜥蜴，稀奇地蹲下來研究。我的專長，一向就是「討好小孩」，刻意用「夸飾法」，合掌在胸前比出小西瓜大小，驚悚地強調：「昨天啊，我還在門口發現一隻這麼大的青蛙。」
庭豐不像我預期如一般小孩「哇，哇！」吁嘆，反而用一種博學而寬容的語氣，為我溫柔解說：「姑婆，如果像你說的這麼大，牠應該不是青蛙，是牛蛙。」
這……，我可以對一個一年級小孩，正式說明這叫做「騙小孩的把戲」嗎？
3. 「幽默」是深刻的涵養
這樣的庭豐，究竟能不能得到快樂呢？
我希望他很快樂。因為，對照庭軒自然的天真，庭豐穿走在「很天真」和「很有學問」的兩端，有時候愛看書，喜歡「大發議論」；有時候很有想像力，特愛在不上課的時候演戲耍寶；更難得的是，他喜歡搞笑，懂得在我們想像不到的意外時刻，搞一些「曲折的幽默」，使得他的表現，分外讓人驚豔。
喜歡和孩子們一起散步，隨興走走看看，漫無目的地說說笑笑，孩子們一時興起的連衝帶跑，像攤開的心靈地圖，可以看見他們在乎什麼、喜歡什麼、害怕什麼。
和庭豐、庭軒在社區一起散步，同樣的路徑繞著圈圈，這兩兄弟一搭一唱，有辦法把每一圈都搞得有聲有色，每一趟都找出新發現。他們找到輕盈的蟋蟀、一閃一閃的螢火蟲、有趣的果實、特別的葉子……，庭豐對著電線上的烏鴉「ㄚˊ ㄚˊ」大叫後，指著無動於衷的烏鴉對我解釋：「他睡得很熟。」
烏鴉落在身後了，他忽然又想起一隻「貪心不足的烏鴉」，然後笑笑說：「這個故事寫在《1001夜》裡。」
「有一隻聰明的烏鴉，從長長的瓶子裡喝到水」我也向庭豐學習，炫耀一下自己的「學問」：「這個故事寫在《伊索寓言》裡」
繞了幾圈，庭豐忽然指著烏鴉，開心地提醒我們：「看，牠醒了！」
對啊！烏鴉醒了，也代表我們太吵了。
沈靜的夜，被我們攪拌得很熱鬧。
「前面有一隻狗很兇噢！不過牠對女生很好。」孩子們爭相報告。庭軒率先衝向前去：「我來裝女生。」
他「搖曳生姿」地走過大狗前面後，回眸一笑：「你看，有效吧？」
庭豐不像庭軒走「青春動感」路線，雖然也裝成女生，成熟了一些。第二圈，他們決定一邊跑、一邊唱、一邊跳夯過一陣子的「No Body」。
這隻「看表演」的大狗，有時理都不理，自顧自走進狗籠；有時候狂吠幾聲；大半時候牠都冷眼旁觀，不知道是不是在「腹誹」這兩個「瘋狂小子」？（給庭豐、庭軒的悄悄話：「腹誹」就是「在肚子裡ㄕㄨㄛ ㄏㄨㄞ、 ㄏㄨㄚ、」，ㄒㄧㄤˇ一ㄒㄧㄤˇ，這樣，別人還ㄊㄧㄥ 得到嗎？）
也許是因為我笑得太厲害，開出「票房紅盤」後，這兩個孩子開始「使出渾身解數」。
他們一個屬雞、一個屬羊，庭軒用雞的走法走在前面，庭豐用羊的走法跟了上去；他們時而學狗奔跑、時而作勢尿尿；有時就變身成不同動物和大狗對峙……。後來，庭軒遮著臉哭哭啼啼走過時，笑著對我說：「我在裝可憐。」
「有效哦！以後念小學時，如果有人欺負你，記得裝可憐，他們就會放過你。」我隨口叮嚀庭軒，庭豐居然斬釘截鐵說：「不會，只會被欺負得更厲害！這時候要逃跑，我都跑很快！」
我愣了一下。庭豐才小一耶！我們居然不敢確定，孩子們上學以後，到底安不安全？我一邊在臉上笑，一邊在肚子裡擔心，我們的校園，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其中有一圈，庭豐裝肚子痛，被大狗吠了一陣子。第二圈，他假裝成一個老人，彎腰駝背走過去，居然安全過關。他立刻決心實驗，結合兩種要素鄭重宣佈：「等一下，我要裝老人肚子痛，而且要講閩南語。」
庭豐決定要講閩南語，有點奇怪。他的母語成績很普通，「肚子痛」的閩南語，他真的會講嗎？沒想到，他不是要講「腹肚疼」，而是在經過大狗前面時，忽然彎下身，捧著肚子又衝又跌：「哎唷！我欲去便所。」
他爸爸聽到這種口氣，忍不住哈哈大笑：「怎麼這麼像我媽！」
大家都說庭軒很可愛，庭豐像「老頭」。我覺得，庭豐有一種難得的幽默，常能用一種好笑的方式，重製生活情境，讓我們擁抱寬容和喜悅。
當庭軒不斷宣揚他的貼貼紙大作〈黑夜〉時，總是會加上一句：「我哥都很好睡，只有我睡不著。」
「我也有睡不好的時候。」庭豐提出他的「睡眠品質」，真的很好笑。我忍不住問：「有證據嗎？」
「有！」極端講究科學精神的庭豐，開始舉證「睡不好」的豐功偉業。他會在床上轉啊轉地，睡一睡就換了個方向；曾經一腳踢進媽咪的嘴巴裡；最有趣的形容是：「我也曾栽進床旁邊的嘔吐桶，剛好整個頭就卡在桶子裡。」
4. 天真和幽默交會
兩個孩子都展現出驚人的「表演力」，可惜，阿嬤、大姑姑和麻吉姑婆走得慢，沒看到他們的千面演出。
呼喚兩個孩子慢下腳步，為大家再做一次華麗的「特別加演」。因應觀眾的熱情，庭豐隆重地宣佈即將演出的劇目：「我們現在要裝成一個『人』。」
哈哈，這真的是這個晚上最特別的演出。可惜，沒有受到阿嬤、大姑姑和麻吉姑婆的「熱烈歡迎」。他們錯愕地回應：「你本來就是人，有什麼好表演？」
哎呀！他們在一圈又一圈的狂奔中，早已「入戲」到渾然忘記，自己原來是一個「人」。
庭豐後來又蹣跚地向前走去，還回頭拍拍肚子對我說明：「我現在是怪獸，肚子裡有一個冬冬。」
我覺得很驚喜，他正套用暑期班作文課的上課內容：大衛.麥基的繪本《冬冬，等一下》。冬冬的父母親很忙很少注意到冬冬，直到怪獸吃掉冬冬時，他們還是沒發現，只是如常對著怪獸吼：「冬冬，等一下。」
「這隻狗，會不會開一間讀書安親班呢？」一會兒，兩兄弟又指著另外一隻狗問。我知道，他們現在又進入我寫的童話故事〈多多，怎麼辦？〉的情境裡。
住在魁星樓的小狗多多，常陪著孩子們一起看書，像讀書安親班，只是媽媽找到牠了，牠該回家嗎？還是繼續留下來陪小朋友呢？
兩個孩子一邊散步，一邊開始討論：「媽媽每次要出門時可以先送牠回到魁星樓。」、「多多可以在禮拜天陪小朋友讀書」、「媽媽可以搬到魁星樓邊。」……
「現在，我們走幾圈了？」庭豐忽然問。我沒有留意，本能地說：「不知道。」
「噢～噢～噢～～」兩個孩子開始大聲怪叫。平常在上作文課時，限制孩子們不許說「不知道」，因為這三個字，切斷了我們所有的想像力。庭軒正起臉色教訓我：「教人不要說，自己又說。」
庭豐又補上一句：「就像《遲到大王》。」
天哪！庭豐真有學問，這是約翰.柏寧罕的作品。可憐的約翰派克羅門麥肯席，每天起早趕晚，卻每天出事，不是被鱷魚吃了手套，就是被獅子咬破褲子，不幸的是，老師從來不肯相信他的話，直到他自己遇到大猩猩，才知道自己的權威模式，究竟有多糟糕！
和孩子們散步這一天，是暑期班結業的日子。
兩個孩子，因為期待我們出現，變得乖巧而興奮。晚餐時，麻吉姑婆不斷纏著我說：「我的飯太多了，幫我吃一口。求求你，求求你啦！」
我對這些太常出現的「求求你」非常適應，完全不為所動。庭軒看不過去，主動推薦：「你求我吧！」
平常吃飯吃得很慢的庭軒，不但為麻吉姑婆，多吃了好幾大口飯，而且非常快樂。兩兄弟在任何一道菜端上桌時，就熱情地吁嘆：「讚！」、「太棒了！」、「阿嬤做的菜，太好吃啦！」
「這蒜頭不會辣！」、「辣椒也不會辣！」看著他們在我們面前爭相表演吃飯的「特異功能」，拼命舀檸檬汁拌飯、挑蒜頭出來吃，還得拼命灌水，大姑姑忍不住搖搖頭：「別太逞強了。」
就在「吃飯」、「散步」這些平凡的日常生活裡，我發現，孩子們用天真和熱情，給了我們最美麗的禮物；也用深邃反覆的情境複製，表現了他們的幽默，慎重地複習了一整個暑假學作文的種種豐富。
「天真」是天生的禮物，「幽默」是後天的涵養，我們多麼幸運，可以陪伴著這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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