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0年的舊格言
又到了聯考成績揭曉的時候，看著創作坊的孩子，有的找到喜歡的學生，有的還在全力以赴的準備指考、基測二衝，我喜歡看著這些孩子們無怨無悔地在自己這一階段的「人生路考」加速衝刺的過程。
一直希望，孩子們可以不只是成績，多元擁抱著他們的可能。一向多才多藝的立誼，看著創作坊「一起胡思亂想，吵吵鬧鬧」的同學們，大半都考上第一志願；考了400分還不夠好的立誼，在成績公佈時，對小君主任說：「告訴黃老師，不用擔心我，我會更努力！」
他在意的居然不是「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而是「不用擔心我，我會更努力！」
真讓人感動！
我想起去年的台灣作家之子，用台灣學測成績申請北京大學時張揚的理論：「我不需要對台灣的大學抱任何的期望了，講難聽一點，就是跟臭狗屎為伍！」
那時，我提醒創作坊的孩子們，要有足夠的信心，有我在的地方，就有芬芳！只要我們在哪裡，就會在所有的混亂中，找出意義跟價值，只要有了芬芳，就不會變成臭狗屎。
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是由「我到那裡，都不要跟臭狗屎在一起」的人決定。我非常有信心，這個世界，一定是為這樣的人而準備：「無論到哪裡，有我在的地方就有芬芳。」
只有做好這種準備的人，帶著這樣的信念跟力量，一路到二十歲、三十歲、五十歲、八十歲，都這樣過日子，才可能走到哪裡都幸福。
有我在的地方就有芬芳，成為創作坊2010年火紅的「格言」。
創作坊教學團隊，常常在各種集體研習時，用「期初考」的精神，練習一百次，不斷檢視、歸納出每一個老師演講的特色和優點，相互學習、補強。有一年，蕙君在演講前，發現我的演講特質，在清楚的畫面和渲染的感情之餘，會用「格言」，綜論一種足以全面應變的「普遍原則」。
像牛頓定律一樣，格言的發現，讓大家同時感受到語言力量和生活趣味。從此，創作坊多了個「格言聚寶盆」遊戲，我們常常對一件簡單的事，發明一個「複雜的格言」來說明；也學著把一件複雜的事，用一句「簡單的格言」，一以貫之！
格言越「生」越多，年紀輕輕的書瑋異軍突起，幾乎變成格言專家。隨著格言不斷出現，「新玩具」慢慢擠掉了「舊驚奇」，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有我在的地方就有芬芳」這句「小格言」，像「秋扇見捐」，慢慢在我們的語言玩笑中「隱形」了……
不過啊！「秋扇」到了夏天，復甦為寶貝。有我在的地方就有芬芳，這陣子又活躍起來。
2.2011年的新體悟
2011年6月24日，我必須赴成都講課。
很久沒有出遠門，有點「恐慌」。從五月底拍了護照用新照片後，整個六月，心慌慌轉。買護照包、揹包、登機箱、太陽眼鏡、運動涼鞋；整理頭髮；打包行囊；連續買了兩次行李束帶轉眼都掉了……。
更嚴重的是，開始一長串的「醫院接力跑」。到「范光迪診所」拿胃腸藥、頭暈藥、止瀉藥；到「迎旭診所」準備安眠藥和精神鬆弛劑；到「嘉得皮膚科」拿蚊蟲咬傷藥；到各個「整復中心」處理出發前的身心不適應。飛大陸後，講課的時間很長，創作坊的老師們在出國前，習慣「一顆搞定」或「一針搞定」，在她們的建議下，到婦產科拿「好朋友萬靈藥」，連續吃了三天，又等了三天，怎麼越急切等待就越無效，大家開始替我擔心起來。
6月20日，春季班剛結束，讓辛苦一整個學期的小君主任休假。準備到創作坊值班前，順路到「徐文良婦產科」找女醫師茅明鳳「看看」，下車前，也要一起去值班的夢工廠廠長還笑笑說：「你先進去，我繞去皮膚科拿藥，回頭就可以去上班了。」
照超音波時，茅醫師說：「要做個小手術。子宮內膜肥厚，怕異常增生，取檢體化驗，順便取出小肌瘤。」
「我11點要上班耶！」我張大眼睛，一時還拿不定主意。醫生和護士都說：「沒問題啦！小手術嘛！一下子就好了。」
「週五我要上飛機耶！」我還是有點遲疑。醫生和護士還是用「小Case」的神情，「阿煞力」地揮了揮手：「小手術。沒問題啦！」
直到要簽「麻醉同意書」時，手微微抖。廠長趕到時，手腳不抖了，還有一種心裡的空洞，穿著風，細細地鑽來鑽去。
茅醫師輕鬆聊著她那兩個吃得了苦，在醫生們都逃到輕鬆的皮膚科植牙專業去時，仍選擇辛苦婦產科的兒子，化解了手術室裡緊張的氣氛。據說只需要局部麻醉的「小手術」，在一分鐘後，醫生忽然問：「讓你睡覺，好不好？」然後轉頭輕輕吩咐護士：「把局麻改成全麻。」
然後，我昏睡過去。
醒來後，十二點多了。微睜開眼，看到廠長。廠長問：「你怎麼哭了？」
是嗎？這時才覺得眼角邊連到枕間，微微濕。我生命中三次全身麻醉的大小手術，打開眼睛看到的都是廠長。她問我：「回家再睡，好不好？」
「不行耶！我要上班。」我有點擔心。廠長嘆了口氣說：「已經通知羽豔幫忙代班啦！你啊！剛剛昏昏沈沈時，還張起一小瞇眼睛問，這裡是哪裡啊？我要去上班。我回答什麼你都沒聽到，根本都還在昏迷中嘛！」
全身麻醉後，精神特別倦。頭還好昏，廠長撐起我，我勉強踏地行進。
回到家，昏昏沈沈地睡。下午三點多，微微醒，阿秀煮好稀飯，讓我熱熱身體；六點多，阿秀煮了麻油雞，還撈盡了油；麻油雞清清爽爽的湯，不只是香，還藏著深情，讓人忍不住要蒸出眼淚。
接下來的每一天早餐，她為我煮麻油麵線；到了晚上就熬雞湯。
我想起「有我在的地方就有芬芳」這句舊格言。這一年的新體悟，不是對於自己的能力和格局懷著「豪情萬丈」，而是對於別人的千萬種情意，感受到不能言說的感激和美麗。
3.因為有這麼多人
6月21日回診前，繞到「Sogo」買一小袋漂亮的「詩特莉手工餅乾」，謝謝溫柔的護士。她發現我不懂得怎麼坐上「冰冷的機器」，知道我第一次面對婦科檢查，忐忑不安，特別蹲下身陪我說話：「沒結婚ㄏㄡ！當小姐真好，結婚好累啊！又要生孩子，又要帶孩子。」
想到她一天不知道工作時間有多長，還能這樣溫柔地提供「專業外的心情體貼」。我相信，這不是醫院裡的「團隊職訓」，是一個人不能改變的人格特質，才能讓她從內心深處湧生「對工作的真摯」、「對病人的愛護」。
特別選「詩特莉」，是因為包裝袋上三個方形的圖騰，像印章，相接印記著「美麗的勳章」。
這天，她值晚班，寫了張謝卡，託請櫃台轉交。她不知道是誰送的，更有可能把每一交錯的病人，都當作深深感謝她的人。
複診後，廠長在「Sogo」附近買了三條花壽司，準備和小君共享。到了創作坊，才發現小君也準備三份創作坊人最愛吃的「楊老師素食」，有涼麵，也有飯，讓我們選。
三個人，六份餐。廠長優先選擇小君買的素食；又把花壽司留給小君晚上吃。
因為愛，我們才可以活在「太多太多」的幸福裡。想想看，我們一生，有多少機會有多少次可以揮霍著「我太多了，我太多了！」的豪奢呢！
小君上樓熱鱸魚湯，我笑問：「媽媽煮的ㄏㄡ？」
「我自己煮的。」小君抿著唇笑，純淨的臉顏交錯的靦腆和得意，看起來真美！她詳述自己怎麼循著電視烹飪節目的教學步驟，川燙鱸魚去腥，下薑熬煮，還開心地說：「連我媽媽也幫著我，要為老師找最新鮮的鱸魚呢！」
小君輪值飲饌值日生時，多半以「到處尋找好料」當作烹飪過程，最後都買「最推薦」的現成熟食和大家分享。想著怕熱的她，噙著愛，在廚房裡擦著充滿溫暖的汗，烹饌著「魔法食物」，真有種「感君纏綿意」的熾熱真切。
我喝湯時，一向不吃料。舀著這鍋爐魚湯時，想起小君「違逆個性卻又甘之如貽」的付出，竟吃完一整條生命中「第一隻煮在湯裡的魚」。
羽豔最可愛了，在創作坊代班時，已經和小君分享很多我在「昏迷中」，關於廠長的笑話。
創作坊團隊最喜歡一起分享「笑話」。有人說，我們習慣「以苦為樂」，有人認為我們：「笑笑笑，笑什麼笑！」；我們卻總是在一遍一遍笑聲的複習中，回到無負擔的歡愉清揚，享受著「賞盡繁華」的無盡豪奢。
躺在沙發上，聽大家在小圓桌，繼續「回味」廠長的笑話。
她在手術前，東張西望，發現「徐文良婦產科」二樓，不像一般綜合醫院分成「開刀房」、「恢復室」……門禁森嚴，而是每一間房門口都寫「產房」。針對我那有一天悠閒了就要「生十二個孩子來玩」的「兒女心事」，她笑指著「產房」兩個字說：「不幸中的大幸，你進過產房啦！」
當我還在沈睡中，廠長無聊地歪躺在二樓沙發上，不斷聽到不同手術房裡傳出來的尖叫哀號以及「機器施工」的聲音，不斷用食指塞住雙耳，整顆頭像個「十字架」。我沒看到，看他們模仿，想起來就很好笑！
廠長常常生病，一整年看醫生、打針的次數已不勝數。這一天她抓著方向盤，只反覆叮嚀自己：「我要好好開車，我要好好開車！」直到下午我在昏睡時，換她自己去看醫生時，一量血壓，才悚然心驚：「天哪！我忘記吃每天要吃的高血壓藥，都飆到158了啦！」
4.芬芳
回顧我的「醫院事件簿」，內容真的很玄異。
1998年，長期頭痛的我遍尋神醫，求神問卜，遇到一個神準的「把脈達人」，沈靜地問：「小姐，你嚴重的問題不是頭，是子宮，你肚子裡長了個很大的東西，要趕快到醫院解決。」
那時，我正在籌辦省政府文化處贊助的「誰都需要一個快樂媽媽」600人營隊，暫時很難停下。看看醫生的臉色，沒留下商量餘地，到底要不要開刀？連續看了三家，有一個新竹診所的老醫生說是「肌瘤」，其他兩個大醫院的年輕醫生都共同診斷，這是瀕臨危險邊緣的「巧克力囊腫」，直徑過大，隨時可能破裂。
「那，可以下禮拜再開刀嗎？我還有工作耶！」我不好意思地想要打個商量。醫生這個職業，可沒什麼商量空間：「命都沒了，還能做什麼工作？」
回家匆匆準備，第二天開刀。一開始以為是「巧克力囊腫」，「腹腔鏡」是小手術；開到一半，發現是子宮肌留，必須「開膛剖腹」，又怕麻醉時間不足，急切間來不及徵求家屬同意就搶時間動刀，事後聽起來，好像很緊張，真是玄異至極。
2009年9月，為了增加抵抗力抗新流感，秋季班前，我一直認真騎腳踏車。開學當天，乾兒子小淳來幫忙，剛好趕上我的醫療玄異事件〈迎風鐵馬，天外飛蟲〉http://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13944814、 http://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13944854 ，一隻小小的土蜂，從小診所、大醫院，一路升級到搞成「全身麻醉手術」；在候診區，我遇到大嫂和憶慈；在打點滴準備進開刀房前，我又看到大姊夫；小淳是我三姐的兒子，很快，遠在苗栗的三姐，關心電話也來啦！
我一直講究「低調」。不知道為什麼，有一些不是太重要的醫療插曲，總是「瞬間升級」，也算玄異事件吧？
2011年6月22日，新竹教室正在做「新生文藝營」預演。羽豔把這些「手術笑話」帶進所有老師的「工作娛樂」中，讓大家可以在高壓高速的運轉間，分享幾個笑話，徹底執行「能閒人之所忙」的生活智慧。
書瑋老師在新竹，她是三姐的女兒，當然又接到三姐的慰問電話。想起這次沒能在恢復室「睡到飽」，廠長撐著我走路，走得好辛苦，這時才覺得三姐這一生，老是生病，進出醫院間不知道多少次，有一個強壯的丈夫，三個孝順的孩子，還有一個時間上算很自由的女兒，多幸福啊！
氣血衰微，是人間至高無上的「公平」。隨著歲月走過的割捨傾毀，這一點一滴「萬般不由人」的消頹，應該很害怕吧？
在創作坊，我們不像別人那麼害怕。書瑋老師的媽媽要回診，沒有車，淑君立刻自告奮勇，向哥哥借車，準備載書瑋媽媽去台中看診；身體不是太好的雯婷，耐性地陪著羽豔反覆練習；我一進手術室，羽豔立刻接手到創作坊值班；勵行「君子遠庖廚」的小君，為了我的傷口癒合，「苦學」鱸魚湯；希望可以替我承擔工作的依雯，慎重督導著營隊的進行……。
記得很多年前，在帶領創作坊團隊時，常常在大家忿懣、爭議、冒出任何負面情緒時，苦口婆心地提醒仍然單身的夥伴們：「珍惜我們的初心吧！加入創作坊，就是因為這裡是我們最珍惜的地方。我不知道哪裡還有比這裡更深情、更美麗的專業團隊？你們生病時，家人還不一定挪得出時間照顧，我們這個團隊，只要一聲喳呼，扣掉二、三、六上課時請個看護，其他時間，我相信，有我們輪班，一切都搞定了！」
創作坊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我的美夢成真。
除了「我」的信心和豪情，我看見更多更多「別人」的美麗。這就是芬芳。因為付出和珍惜的共振，我們才能確定，有我在的地方，就有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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