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云在 http://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274661540初露臉時，只覺得他的名字是一首短短的詩。
我在國語日報兒童副刊發表長篇〈床母娘珠珠〉時，曾經以「讓云」做筆名，還接到為第一本珠珠《床母娘的寶貝》寫序的阿寶老師電話：「讓云是不是你啊？」那時，真覺得十分驕傲，讓云不是「我」，但是，讓云是「我的」。
十四個月後，好不容易長了頭髮，生出些摸索與試探的勇氣，《張讓云事件簿》在http://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00209938 翻出「天不怕地不怕傻呼呼小饅頭」續章。
過了兩年又兩個月，這孩子從「純白紙」，揮灑出他自己的「兒童畫」，用成人無從想像的邏輯，慢慢脫離了我們對他的預測和規範。
1.自己的軌道
年初一，讓云剛回來，整個屋子因為從第二代、第二代到第三代，徹底超載，大姊一整家三代，不得不借居附近的三姐家。年初二，走了幾批趕著回娘家的客人以後，屋子空了下來，大姊才「真的」回娘家。
孩子們不懂得這些「因時制宜」的現實人生，只覺得每一個晚上都在「搬家」。讓云一直到睡覺前，還遲疑不解地對著我，問著和他住在同一個大通鋪的這位「異鄉客」：「創作坊姨婆，你家住哪裡？」
「我家在你很喜歡打高爾夫球的那個地方啊！」這個答案，讓云有點不滿意，他又加問一句：「我是說，你今天晚上的家啊！我們是不是要一起住在這裡？」
「噢，對，我和你一起住在這裡。」這下，我聽懂他的意思了。為了表示我不是那麼笨，還是得「圓」一下話，再問他一次：「那，你喜歡打高爾夫球嗎？要不要去我家玩？」
讓云屬狗，虛歲只有五歲，實歲才三歲多一點點，嫩嫩的臉，居然像個小老頭般點點頭說：「有機會的話。」
我笑起來，追著問：「那你呢？你家住哪裡？」
「我住在橫塘。」讓云一本正經地回答。腦子裡立刻浮起崔顥的詩：「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 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
天哪！這孩子多像個果汁機。那麼多舊日的營養，在他身體裡旋著、轉著，打成一杯充滿不可測的「成長果汁」，隨時漾生出我們原來想像不到的芬馥。
第二天，當我當著全家人的面再問一次讓云住哪裡時，讓云還是不改其志：「我家住橫糖。你家住哪裡呢？」
「我們啊！」我摸摸他的頭，故意放慢了聲音：「或恐是同鄉。」
讓云居然笑得整個人都倒在床上，趴進棉被裡。這時，我不得不在心裡想，一個孩子的成長，究竟得如何衡量？「或恐是同鄉」的成人諧趣，這孩子，好像完全聽懂了呢！
沒有人可以預測讓云。
他不像小蘋果那樣「一人獨嬌」；不像庭豐那麼乖巧，深受大家族制約，無論哭到天昏地暗，只要有大人出現，就含著眼淚、憋住哭聲，一個又一個禮貌地唱名、問好；也不像庭軒那麼英勇、討巧，身為太子身邊的老二，從小就懂得察言觀色，見縫插針，一路漲停攀升，逆境中求生存；更不像早熟的羊ㄇㄟㄇㄟ和珩珩，幾乎以「天才兒童」的聲勢在大量吸收、成熟。
我們很少體會「教他一句、他就跟著念一句」的成就感，也不太可能說得動他，如果「會什麼」就可以「得到什麼」一類的條件交換。讓云只是張大眼睛，要求身邊的大人念完整本書，一本又一本，有時是詩、有時是兒歌，有時是故事，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聽著，像老電影「霹靂五號」那樣，永遠在「Input，input，input……」
每隔一段時間，讓云就會更新程式，表現出完全不一樣的風貌。
他用一種沒人可以干預指導的「個性化」方式在消化重組，直到他整理好了，就會展示出讓人驚奇的新面貌「公開表演」。
和他爸爸媽媽去普吉島旅行時，讓云進入「背詩期」。他可以看到什麼相關的現場，就應景地背了這首詩又那首詩。
他喜歡音樂，常常把一首又一首的詩，編成他自己喜歡的「即興創作」，反覆唱了又唱。
他天天編著歌兒唱，有時候，我們故意學著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調子，先唱個幾句，想要「垂釣」他表演，他總是不動聲色，直到我們都放棄了，轉移目標做別的事，他才又「自歌自舞自徘徊」，唱著只有他自己「想唱才唱」的故事兒歌。
有一陣子，他喜歡三國演戲，看到關羽神像，開心地摸著說：「關羽！」，又指著另一邊的達摩木雕說：「張飛」，然後歪著頭問：「咦，劉備ㄌㄟ？」
創作坊姨婆大學剛畢業時，出版過一整套古典歌謠《中國孩子的故事》，市面上早已絕版，青春的記憶沈入流光海洋，一向無從追索。出書後二十年，居然還有機會，聽到讓云把整套詩歌，編成曲兒，唱起一段又一段的「說書劇情」：「臥龍崗，藏臥龍，地靈人傑出英雄。」；「劉關張，勤問路，千里迢迢訪茅廬」……，一時，跟著這位機靈討巧的小周杰倫，真以為自己變身成方文山了呢！
2.平輩論交
讓云不從眾。人格者林義雄在卸下民進黨主席時，引用「樹林中有兩條岔道，而我走的那條路行人稀少」這句詩，在從來沒有消失過的記憶版圖裡，留下了政壇最美麗的背影。
「讓云」這個名字，其實就是「我走的那條路行人稀少」的淡淡水色勾勒。
他是少數不沈迷卡通的低幼孩子。看到超大型海綿寶寶抱枕時還問我：「這是什麼？」
顯然他這是大姊從來不藉助於「電視保姆」的專注陪伴，為讓云準備好的「最珍貴的成長」，讓他不至於像一般孩子，沈迷於電視和玩具。
他是個天生的「環保寶寶」。單身的姑姑，為他買的各種玩具，都被冷落在收藏箱，他幾乎只玩寶特瓶。從小到大，沒有理由地，他就是喜歡球。把寶特瓶排成三角隊形，就可以玩保齡球「全倒」；拿起來當棒球棒，揮擊全壘打；拉直了，打高爾夫球；躺橫了，打撞球……。
有一次，他主動打電話，要來我家玩，我們這些被「欽點」的大人，常常因為被天真孩兒們「垂青」，誠惶誠恐，不惜「阿諛諂媚」，準備了最受低幼孩子們激情擁戴的Thomas火車軌道，和有趣的變形金剛組合機器人。讓云非常失望，他居然問：「你們家都沒有寶特瓶嗎？」
我們趕緊把礦泉水倒出來，清空大大小小三個寶特瓶給他玩。這才足以在他心中，入選為「好玩的地方」。
這陣子，為了每一天下午，三點到四點可以玩一個小時的「Wii」，他活得特別有意思，連睡午覺，都充滿了美麗的期待。
讓云的「公開表演」，徹底變身為「Wii寶寶」。羽球，網球，棒球，打高爾夫，賽跑……，贏了高舉雙手，輸了就謙卑行禮。他特別喜歡表演拳擊後被擊敗倒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這種「不顧一切奮力一搏」的戲劇化效果，特別符合他的美學品味？
讓云很幸運，阿嬤管教嚴格，相對地，阿公極有耐性。他阿公自從高爾夫球球場經理職位退休後，有一段時間已經不太打高爾夫球。這些日子陪著孫子，阿公開始揮桿、推桿，示範教學，從不因為這只是個五歲小兒，用一些童言兒語含混帶過，他總是耐性而深入地，為讓云解說各種球類的規則和技巧，讓云的日常語彙極為成熟，我想，這跟他阿公一向和他「平輩論交」莫大相關。
有一次，他們一家三代，難得地到花蓮遠來飯店渡假。在健身房，讓云看到好多大哥哥們在「Wii」機台前打高爾夫球，他居然不顧自己又矮又小的身體侷限，直接跳進去做深入的「技術指導」。
我想，一般的大孩子，應該沒有人有耐性和他「平輩論交」吧？
我現在暫時借住的農舍，四時花繁色豔，常常被讓云「欽點」為遊樂區。
這不是我的驕傲，而是讓云的品味。他在一下車時，總是會小心注意腳底踩上的一大片野花，吁嘆著：「山坡上，好多花唷！」
萬般嚴謹的阿嬤，一定會認真釘正：「這裡沒有山，是河堤邊好多花。」
讓云特別喜歡二樓陽光室有一面窗，看出去就是一棵無邊涯漫生漫長的老樟樹。只要來作客，無論玩得多麼開心，最後，他一定要上二樓，趴向那面窗，如詠嘆調般長聲讚嘆：「這裡好美啊！」
這應該都是他在「平輩論交」中，慢慢摸索出來的世界觀吧？
3.謹言慎行
這次過年，小草莓初登場。小草莓的爸爸，就是以「傑出資優兒童」形象震驚四方的小聰，單純的讀書史，一路都是第一名；喜歡寫詩，拍過一整季公共電視「童詩.童心」節目；披掛著世界兒童畫展美譽；連家政課縫製的圍裙，都在老師愛悅難捨的激賞下送賽縣展後，始終沒有發回來。
小草莓九個月大時，居然在小聰上班前冒出：「爸爸，Bye-bye！」
這個「早慧故事」，一時轟動，成為我們家的「頭條新聞」。初三一醒來，和大姊在被鋪間聊天，這條「大頭條」在我們熱愛重複老笑話的文化基因裡，重新被放大，大姊讚嘆：「小草莓真的好厲害！怎麼這麼小，就會說爸爸Bye-bye？！」
因為一起住大通鋪，不必「隔牆」，處處「有耳」。這時，被鋪的另一端，響起讓云脆脆的童音：「爸爸，Bye-bye！」
他大概很難理解，說「爸爸Bye-bye」這麼簡單的事，怎麼稱得上「厲害」呢？於是，又再大聲奉送一句：「媽媽Bye-bye！」
我們大笑起來。這孩子很怕吵，常常因為沒睡飽，有人在他旁邊講話而生氣，這下子卻因為「榮譽感」，提早振作起來，並且加入「兒童厲害選拔賽」。
每一個孩子，都需要不斷確定，他們最厲害。
過年期間，只要我們打開電視，注意力一離開讓云，他就想睡覺，直到關上電視，他又盛大表演，從不休息。這個習慣被所有大人專注凝視著的「表演家」，即將面臨新弟弟或新妹妹，我們總是「因勢利導」，遷就他愛玩球的習性，不斷強調，有一個弟弟或妹妹真好，玩球的時候，他就可以幫忙撿球。
「我以後玩球，就要叫妹妹去撿球，我妹妹如果不撿……」有一天，讓云在介紹妹妹時說到這裡，大家都好緊張，怕他會採取什麼不人道的手段，對付新生兒，沒想到，他語氣平常，沒有任何波動地接下去：「我就自己去撿。」
原來，撿球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很有趣的遊戲呢！
第二天，想起孩子們的邏輯，他們很小，來不及學會忿恨、報仇，只讓我們分享到「活在當下」的幸福，忍不住咀嚼著這些字句自言自語：「我妹妹如果不撿，我就自己去撿。」
讓云一聽到，忽然眼睛溜溜轉了起來，指指他媽咪的肚子，笑瞇了眼睛說：「我妹妹，在這裡。」
他是如何分辨在我嘴裡的「我妹妹」，其實是他妹妹的呢？
孩子們都像雷達天線，不斷接收著我們在說什麼。
讓云什麼都好，就是餵餐時最少得耗個一、兩個鐘頭，讓大家陷入「備戰狀態」。回來的第一天，餵餐時他冒出「屁蛋」兩個字，我停下碗，打了他的手心，他眨眨眼，不可思議地冒出一句：「你吃你的飯啦！」
這時，「創作坊規範」的警鈴漫天大響。我開始對幼兒「說教」，不能說好話，以後的日子就不能幸福走下去，誰都要謹記說好話、負責任、有團體感，讓他認識，這位看起來和藹可親的創作坊姨婆，有一條「地雷線」不能踩。
第二天，痛苦的餵餐時間讓云又發作：「你吃鼻屎啦！」
這一次，縮短說教時間，打起手心，更是簡單、迅速、確實，總算牢牢刻在讓云腦海裡了。
第三天，大姊靠向正在餵讓云吃飯的小謙身邊交代：「等一下，記得修理濾水器，一直發出唧唧吱吱的怪聲音。」
「可能有老鼠。」即使做了爸爸，小謙仍然熱中耍寶、搞笑，大姊敲了他的頭：冷哼一聲：「屁啦！」
這時我們都疏忽了，讓云正處在這段「談話颱風眼」中伺機而動，果然，他興奮地指著阿嬤，大聲呼嘯：「噢～～噢～～」
大姊不得不伸出手心，攤在讓云身前，準備接受「處罰」。讓云趕快躲在爸爸身邊說：「我不要打。」
不錯嘛！這小子還算孝順，知道不可以打阿嬤。為了「維護正義」，只好犧牲我那溫良恭儉讓的美好形象，打了大姊手心一下。讓云眼底賊溜溜笑了起來，應該很興奮吧！
這個過年，我們相互期許，因為每一個孩子都在模仿成人，大家都要記得「謹言慎行」。
就在新年新願望還熱騰騰地焚燒著希望的亮光時，代表絕對權威的老爸，忽然「靠腰」了一下。大家靜悄悄，沒有人敢「忤逆」絕對權威。
「其實，在這個家，有很多時候，不是腰不好，就是背不好。」小謙淡淡笑著說，小琦也跟著接下一句：「這不叫做沒有說好話，這是日常生活。」
我們為讓云量身打造的「謹言慎行」新年改造大計畫，就這樣「帶著一點點彈性」地隆重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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