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如果(上)
我的背後傳來一陣心跳聲,蹦蹦地跳著,似強、漸弱,又忽地漸強,
若有似無地像一個平靜的水池,無端被一個頑皮的小孩丟入一顆石子,
泛起陣陣漣漪。
他慢慢地收攏手臂,從我的背脊傳來他溫柔的體溫。
「好香喔….」他喃喃地說著。是乳油木的香味吧。
「你喜歡嗎?」
「還…不錯阿!」囈語中混雜著一點進入夢鄉中的鼻息,規律地起伏著。
空間又回復到一片寧靜。只剩下他沈沈的呼吸,和充塞著滿室的思緒。
肚子忽地咕嚕了一聲,肚子有一點輕微的絞痛,好尷尬,
大概是剛剛吃了鹽酥雞的地瓜的關係。
「他好像沒聽到,好險。」我想著。
想翻過身看他睡覺的樣子,他的手卻緊緊箍著我的身體,
他像是在海上漂流著,而我是他忽然抓在手裡的浮木。
好不容易翻轉過身,我看著他安穩睡著的臉龐,雖然身體很累,卻怎樣也睡不著。
消失已久的他,昨天忽然出現在msn上,
我們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聊到凌晨,
今天他忽然又出現在我打工的店裡,現在躺在我的床上。
事情進展的太快讓我措手不及般地難以適應,而江毅……。好像還沒回家。
思及了江毅,我不知怎地有點不安。
躡手躡腳地將他的手移開,我爬下床,悄沒聲地轉開門把,輕輕拉開了門,
門很不爭氣地咿呀了一聲,老舊公寓重新粉刷之後還是老舊公寓,
我暗罵了一聲,瞇著眼睛回頭瞄了一下在床上的阿光,
他仍睡得很熟的樣子,我打開一個我能鑽出去的門縫,
不敢帶上門,溜出門外,走到江毅的門口,從他的門縫透著一點微光。
「他回家了嗎?」我思忖著。
我蹲在地上想從門縫偷看他在不在房間,
拼死命也看不見裡面是否有人在走動的感覺,
於是我將耳朵貼在房門口,
裡面只靜靜地傳來一些江毅平常喜歡聽的英文歌聲;
蹲在地上一段時間,好像都沒有什麼動靜,我掙扎地站起身,
腦袋忽然感覺一陣暈眩,腿也麻痺地沒了感覺,一個不穩,我差點摔倒。
從昨天凌晨累積至現在的疲累忽然像是衝破禁錮牢籠般地狂湧而出,胸口感到一陣噁心,我死命攀著牆壁,移動至廁所,抱著馬桶就吐了起來,
暈眩感稍稍停下來的時候,
狂吐的噁心氣味裡飄著一陣剛剛吃的鹽酥機的味道,
我忍不住作噁,又吐了起來。
肚子也忽地開始不安分,不停地咕嚕咕嚕,我趕緊坐上馬桶,唏哩嘩啦地。
今天太忙,沒吃到什麼東西,只有早上江毅幫我買的早餐,
和晚上去夜市吃的小吃,胃裡已經沒什麼東西好拉了,
肚子裡的東西像是被關了許久的野獸,爭先恐後地想要離開我的身體,
拉不出東西就開始拉出一些帶著噁心氣味的黃色湯水,
整間廁所都充滿著中人欲嘔的味道。
身體像是得了一種製造嘔吐物的病不吐不拉會死一般,
我在馬桶上反反覆覆地吐了又拉、拉了又吐,
大約持續了快一個小時才稍稍有停下來的趨勢。
幾乎快虛脫的我沖了馬桶,打開浴室的氣窗,
勉強打開水龍頭含了一大口水漱了漱口,打開了浴室的門,
卻看見阿光站在門外,滿臉擔憂神色。
「你還好吧?」他問著。
看著他,不知怎地我內心一軟,就抱著他哭了起來,
情緒可能太激動的關係,腹中又是一陣翻湧,
忍不住又抱著馬桶乾嘔了幾下。
「唉喔,怎麼會這樣,你偷喝酒喔!」他笑著開了玩笑,想讓我輕鬆一點。
「哪…..哪有…」我有氣無力地應了他一聲,腳一軟,
差點要滑倒在浴室地板,他趕緊攙著我。
最糟糕的樣子居然就這樣活生生地擺在他眼前,
如果現在我的面前有個火山口,我應該會義不容辭地跳下去。
「這樣不行,走,帶你去醫院。」他果斷地下了決定。
「阿?我…這應該是拉肚子而已…不用..去吧..」
我勉力說完話,內心知道這應該不是普通的吃壞肚子而已。
但,就這樣病懨懨地被久別重逢的夢中情人送去醫院
實在不是我內心所設想好的情節。
阿光扶我到客廳坐著,我坐在椅子上卻仍喘著氣,
身體像是一台暴走機器,我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他失控。
他衝進房間拿了我的機車鑰匙、皮包,和一件外套。
「你健保卡在皮包裡吧?」我點了點頭,他將外套披在我的背後,
讓我穿上。他自己也穿上了運動外套。
下了樓,發動了機車,將近凌晨五點的早晨,
春天的早晨仍是有些微涼,我打了個哆嗦。
阿光問我會冷嗎,我搖了搖頭。
他跨上機車,我窩在他的背後,他反穿了一件後外套,
讓我窩在他的背後。我上車緊緊抱著他,
一陣暖意順著我的脈搏跳進了我心裡。
車子發動,引擎聲劃破寂靜的巷子口,我下意識地瞥了這附近的停車格,
沒看見江毅那台顯眼的FZR。
到了台大醫院,不知道醫院急診處有沒有開,他下車走進急診處,
跟裡面的人交頭接耳,又走了出來對還在車子邊的我揮手示意。
我走進急診處,拿出健保卡跟掛號費掛了號,便和阿光在一旁的椅子上等著叫號。
凌晨的急診室有些安靜,但人也不少。有些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人,
全身包裹著繃帶,繃帶上滲出紅褐色的斑斑血跡,
在家人的攙扶下一擺一擺地走著;
有些看起來已年過半百的老人白髮蒼蒼,孤單地坐在叫號區,
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白色的牆壁;這時有台鐵架推車匡啷匡啷地被推進急診室,
幾名急診處的護士圍上來幫忙做處裡,原本靜謐的急診室忽地忙碌起來。
「69號!蔣澄宇!」
「叫你了!走吧!」阿光柔聲對我說著。
我走進診間。
「有什麼症狀?」醫生問著。
「就忽然肚子痛,然後頭很暈,就開始吐,然後拉肚子,
很像停不下來,最後一直拉水,乾嘔。」
醫生邊聽邊點點頭,示意要我拉開衣服,
他拿著聽診器在我身上遊移。
「嗯,急性腸胃炎。」醫生宣判了結果。
「你最近有熬夜嗎」醫生問著。
「喔,這幾天都有,昨天也是快早上五點才睡,…」我說著。
「有吃什麼東西嗎?」
「喔,早上有吃,然後就一直到晚上才吃一點小吃。」
「嗯,年輕人,不要仗著年輕就這樣不愛惜自己身體!
你是因為過度疲勞,身體沒有得到適當休息,然後作息不正常,
飲食也不正常,所以身體在警告你要好好對待他啦!」
「喔…」我像個小孩般地被訓了一頓。阿光站在身邊偷偷地笑著。
「我開了藥,回去有一顆綠色的要先吃,再吃一包一包的,知道嗎?」
醫生說完,看我一副好奇寶寶的眼神,又進一步解釋。
「你現在有沒有聽到肚子會一直叫的聲音?」
我點點頭。
「因為你現在腸子蠕動很快,吃什麼東西都會想拉肚子,
所以我先讓你吃止洩藥,這樣治療胃腸的藥才有辦法被吸收,
綠色的就是止洩藥,知道了嗎?」
我點了點頭,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
「那飲食有沒有什麼要注意的?」阿光幫我問了醫生。
「清淡一點的就好。不要吃油炸的、辣的。」醫生說。

領完藥,我們走出急診處,天空泛著一點點粉橘色,
清晨的鳥叫聲不絕於耳,其實是一個很舒服的早晨,
適合和情人走到巷子口的早餐店吃一點簡單的早餐,
再牽著手漫步走回家中睡回籠覺。
雖然我的背後現在是急診室有點煞風景。
「身體還好嗎?」阿光問著。
「嗯嗯,應該稍微好一點了。」話是這樣說,
不過我仍不時能聽見身體理傳來的咕嚕聲。
「回家先吃點藥吧!」阿光說。
「嗯…」我低著頭,跟在他身邊走著。
「怎了嗎?」
「沒有啦,只是覺得你難得來一次台北,然後好像沒招待到你什麼,
還麻煩你送我來醫院…」我歉然地說著。
其實我是覺得最糟糕的樣子被看光,實在遜爆。
「不會啦,我也沒送過人來急診,你算是第一個喔!」他笑著說。
「是喔…」真不知該得意還是……
其實心裡很開心,雖然自己生病了。
阿光是一個不擅說出自己內心話的人,他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關心著我,
我曾怨懟著他這幾年的不聞不問,
但只要我那些短暫的露水姻緣結束之後,
他總是會鬼魅般地從msn冒出,和我聊上幾句,
爾後又消失個三五個月。
我想人總是有一些時候,必須離開一些地方,遠離一些人事,
尋找著自己所要追求的目標。我不清楚他現在是否有沒有男友,
不知道他的近況,反正天蠍座嘛,不喜歡交代這些事情。
但我知道,他現在就在我的身邊,是那樣真實地存在著。
在我的心裡的那個位置也從未消失過。
我們跨上機車,他送我回到家裡,我們停好車,走上樓,開了門。
「咦?拖鞋呢?」我在客廳門口找著,才發現原來離開得太匆促,
兩雙拖鞋散亂地丟在我的房門口。
經過江毅房間時,我發現江毅門口多了一雙拖鞋。
「他應該回家了…」我想著。
走回房間,躺上床,阿光餵了我吃藥,沒多久我便沈沈睡去。
「澄宇!澄宇?要吃飯嗎?」恍惚之間我睜開眼睛,也不知睡了多久,
身體仍是感到一陣疲累,阿光的臉在我的眼前漸漸清晰,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又要緩緩睡去。
「他想吃嗎?」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問著。
「不要耶,大概還很累吧?」好像是阿光的聲音。
「不然讓他再睡一下,我們…….」敵不過睡意,後面的對話聽不清楚,我漸漸睡著。
又醒過來,似乎感覺好一點了,房間開著昏黃的燈光,看了看牆上的指針鐘,
大約是五點吧,分不清是早上還是下午,窗外暗黑黑的一片,淅瀝地下著雨。
我掙扎地想下床,卻手腳發軟,勉力撐著身體坐起來,肚子有點餓了,
走下床卻「啪噹」地跌坐在地上,發出巨大聲響。
門在這當時已被一把推開,同時冒出兩個頭。
「你沒事吧!」阿光和江毅異口同聲地說著。
「欸!」我沒看錯吧?!阿光?江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