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FRIENDS】小猴子 (下)
一個滂沱大雨的濕熱夏夜，拖著疲憊的身體上了校車。
我先到固定的位置坐下，不一會兒全身濕答答的他也鑽上了校車。
「你怎麼濕成這樣？」我又好氣又好笑地問他。
「阿就忘記帶傘阿。」他無辜地聳聳肩。
「沒差啦，反正這麼熱。」他一屁股坐在我旁邊的位置，又旋即怪叫跳起。
「唉唷，內褲也濕了啦。」他皺著眉說。
我在旁邊咯咯地笑得差點岔了氣。
「要我幫你脫掉嘛？」我邊說邊動手去抓他內褲頭。
「幹，你最好是這樣欺負我。」他壓著我的手。
其實青春期的男生就是那個樣子，會開玩笑般地捏捏對方奶頭或是重要部位，
或是刷地跑到朋友旁邊，用力把他的內褲頭往上拉至極限，又快速逃離現場。
現在想想，或許是快閃族的起源也說不定。
校車啟動，我們停止打鬧，如往常般地聊著今天學校的瑣事。
等到他要下車的時候，我起身到走道讓出位置，背靠著隔壁座位的扶手，
他走出座位，和我錯身而過時，
突然校車一個轉彎，他整個人撲向我身上。
在那一瞬間，他的嘴唇輕輕地在我的上嘴唇刷了一下。
在那一瞬間，我的世界也隨著那個若有似無的吻，刷地改變。
他似乎沒什麼反應般地就下了車。
但我的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不過停留在嘴唇上的溫柔，
混著一點麻麻的觸感卻是不曾銷散...
日子如往常一般，時間如齒輪般不斷向前轉動。
那個莫名的吻好像從來不曾發生過一樣，
只是我的心裡，卻多了混亂不清的思緒。
在那樣的青春年代，我不懂電視上馬景濤用力搖著女主角談戀愛是否就是真的愛情；但我只知道每每看見他，我總是極力遏止自己再度想起那個帶著一點酥麻感覺的吻。
我不是變態，我沒有想親男生，他只是我的哥兒們。
我，不是同性戀。
只是事與願違，沒有馬景濤來搖著我的肩膀，我還是一腳踏進了愛情。
在另一個同樣是溽濕悶熱的夜，我坐在椅子上，把準備要下車的他叫了過來。
走在走道上的他，身子探了過來，頭歪著問我：
「幹嘛.......」
趁他話還沒說完我鼓足勇氣，把他的頭抓過來往自己臉上靠。
世界彷彿停止運轉，
我曾經不禁這麼希望著將那三秒的時光凍結，
第一次順從自己的渴望，對喜歡的人付出自己的深情。
再怎麼美麗的時光終究還是會結束，他離開了我的臉頰，這一秒鐘的世界彷彿是被格放成一天般的緩慢，我不敢正視他的眼光，只用眼角餘光瞄著他看著我的奇異眼神。
隔天，原本我中午都會去他的班級跟他一起坐著吃飯，我卻缺席了。
到了要坐校車回家的時候，我踩上校車門口的台階，腳步卻是異常緩慢，我緊閉著眼睛把頭低著，多希望一抬頭不要看見他在車上，又是多希望一睜開眼就看見他可愛的臉頰，晶亮的眼神。
命運的一刻來臨，我睜開眼，他不在座位上。
我鬆了一口氣，卻又有點失望。
坐到我的位置上，隨著校車啟動的時間來臨，
我卻沒在校車門口看見他小小的身影。
那天開始，他也從我身旁的座位缺席了。
連續一個禮拜在校車上不見他的身影，
我也沒有勇氣去他們班上探問個詳細。
我們之間彷彿有個看不見的怪獸，逐漸將我們存在的事實啃蝕殆盡。
雖然他不再上校車，但校車每天都還是會在要上站的地方收學生。
有天早上不經意地看校車窗外，忽然發現他悠閒地騎著腳踏車正要出門。
和我們都認識的乾妹學妹探問，她才說不知道為啥，開始騎腳踏車上下學。
我鬆了一口氣卻又神傷。知道他似乎沒事，
但又想著也許他覺得我是變態，開始要逃避我了。
看著原本兩個很要好的人忽然形同漠路，
乾妹也說不曉得我們兩個怎麼了，好像情侶鬧彆扭似的。
我笑了笑，沒說什麼。但我想也許就這樣了吧。
畢業典禮很快就來到，我們也即將步上新的人生旅程。
乾妹問我想要收到幾束花，她說要跟其他跟我認識的學妹們一起合資，說是要給我一大束花，讓我在遊行中可以出盡鋒頭。
我們學校每年都會有一個慣例，由畢業的三年級領軍在校園遊行一圈，其間二年級以下的學弟妹會站在自己的教室門口歡送三年級學長姐，而這時也會有很多人趁亂告白送花。或是學弟妹友情贊助。
我其實沒有想太多，畢竟自己不是在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不過看到乾妹們這麼挺自己還是蠻欣慰的，沒有白疼這群女孩們。
遊行開始，隊伍浩浩蕩蕩地在校園裡逡巡前進。慢慢地同學們也開始拿到一些朋友來的花，雖然沒有期待但我也不禁開始在列隊歡迎的人牆裡尋找乾妹的蹤影。
好不容易看見乾妹的身影，她手上沒有花，我心一沈，卻看見乾妹的眼神跟我對上，
一直對我擠眉弄眼加上誇張的手勢比向後面。
有點不明所以不過我心想或許她之後才要拿給我吧。
隊伍馬上就要進發到小猴子的班級門口了，我忽然緊張起來。
從那天之後已經好幾個月沒看見他，我想，如果能在離開學校前的最後一刻再看到他一次，我想我應該死也無憾了吧。
不過我找尋了一下卻沒有他可愛的小小身影。
眼睛從左邊晃到右邊，在從上面晃到下面，繞了一圈，沒看見他。
倒是有個大的誇張的花束在人群裡，不過花束太大，擋住了捧著的人的臉，旁邊的人群鼓譟著，要推出這個捧著花束的小男生。我心想等等該不會有人要上演大告白的戲碼吧！不禁抱著一股看好戲的心情。
那個誇張的百合桔梗花束被一群笑鬧的男生推了出來，我們的隊伍頓時有點亂了腳步，大家的目光似乎都被這束百合桔梗吸引住，大家都想看這個小男生是想對誰告白。
我看著這束百合桔梗慢慢朝向我們班的隊伍走來，我也不僅開始緊張，該不會是要跟我們班的女生告白吧？我們班的男生也開始鼓譟起來！
看著這束花越走越近，大家都摒息以待。
我轉頭跟走在我旁邊的女生開玩笑說不會是妳吧？
一回頭，忽然覺得這個男生走路的樣子有點眼熟；
一側身，從花叢間探出一個可愛的晶亮眼神，是小猴子！
正驚愕間，他走到我面前，似乎有點臉紅，對著我說：「給…給你。」
一瞬間，世界靜止了。
我看著幾乎跟他一樣高的百合桔梗，眼睛睜得圓滾滾地，半刻都講不出話來。
「你…你…阿…我…」
「快點拿啦！吼，要被笑了啦！」
他侷促著說。依稀可以看見他耳根開始紅了。
我接過了花，世界重新回到嘈雜的現實，我似乎有聽見他被一群男生取笑的聲音，也依稀聽見有人拍手叫好，但卻是離我好遠好遠的感覺…...。
在那個保守不敢聲張的年代，我不知道他打哪裡來的勇氣，
一個男生，可以在全校眾目睽睽之下，送這麼一大束花，給一個男生。
白馬王子不會因為遇到另一個喜歡他的白馬王子就有了幸福美滿的結局，
沒那麼簡單，更何況我們都不是白馬王子。
五顏六色的花朵幻化成斑斕繽紛的彩色氣球般瞬地飛向天際，
只留下晶瑩的泡沫光影。
於是我們畢業了。而十年也一下子就這麼過了。
今年過年回家，話筒拿起了又放下。
掙扎又掙扎，在房間來回不停地焦慮走著。
終於閉著眼睛鼓起勇氣撥了他家的電話，只是沒有人接。
我鬆了一口氣，卻又覺得可惜。
永遠不褪色的回憶，在我的時間中流動。
每個人總是有著那樣的一段過去，在那樣青澀的時代。
當我們從記憶洪流裡，掬出那樣的一段回憶時，
嘴巴就會有著自然的上揚角度，
那是一種印記，
一種花樣年華的綴飾。
我想我和他在那一段生命裡的高中生活是緊緊重疊的，
有著不可抹滅的價值，
我們彼此都不曉得什麼是愛，不過卻已經在彼此的心底重重地走過一遭了。
這是我的青春，我的初戀。
我的趙英，我的…小猴子。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