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話 沒有如果（下）
「你快點吃啦！」
「你先把那個袋子裡的粥裝到碗裡面，這樣他比較好弄。」阿光說。
「喔！那我再幫他熱一下粥好了。」江毅便要站起身去廚房。
坐在江毅跟阿光之間的我，有種脫離現實般的奇妙感受。
我應該是在作夢吧？我不自覺地捏了捏自己的臉。
看著江毅幫我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的樣子，居然有一種久別重逢的違和感，他也不過才忙個期中考週，我們也不過才一個禮拜不見。比起來，我跟阿光才真的算是久別重逢吧！
這幾天的相處美麗得不像真實，我幾乎忘記了我還在煩惱江毅的事情，阿光如同四年多前那樣在我的生活裡消失、又忽然出現在網路上一般，再一次闖進了我的生活，雖然生活的步調因他而混亂了，但我卻因這樣的改變而感到雀躍。
巨蟹座有一個很該死的個性，就是會一直忍不住對未來的生活描摹一些多餘的想像。未來既然還未來，又何必如此死心眼執著於那樣空虛的承諾？我不斷地提醒自己要保持理性。但其實我無法冷靜。
也許，這就是愛情。
「好囉！好囉！」江毅將我把熱好的粥端來面前的桌上，遞給我湯匙。
我伸手接過，湯匙卻應聲跌落桌上。是怎樣，有這麼虛就是了。我不禁咒罵起自己。
「欸，你沒力喔？」阿光問著。我轉頭看他，眼神裡透露出很希望他餵我吃的訊息。
「你很糟糕耶，怎麼連湯匙都拿不動，算了算了，我來餵你。」江毅一把拿起湯匙，舀了一口粥，吹涼了便要餵我。
我看了一下阿光，阿光卻滿臉笑意。可惡，他幹嘛偷笑卻不來解救我。有點無奈之下便張開嘴，看著江毅閃閃發亮的眼睛，我吃下了一口粥。
阿不是昨天出門還在生氣？現在又一副笑瞇瞇的……你知道這個人就是我們一起去花蓮找的阿光嗎？如果知道還笑得出來嘛你？……兩個人還這樣嘛吉嘛吉地是怎樣……
看著江毅笑嘻嘻地模樣就忍不住在心裡一直OS了起來，撇過頭用眼角餘光偷瞄阿光，他在看電視。
什麼嘛……也不關心我一下有沒有好一點。
「嗄～好燙喔～」我轉頭對江毅說。
「會嗎？我都吹很涼了耶！」江毅吃了一口，「不會阿，怎麼會？喏，你再試試。」我把江毅吃了一半的粥一口吞下。
有點賭氣般地像是在跟江毅調情般地耍甜蜜，
阿光仍是不為所動地看著他的電視。
「你朋友阿光還蠻好笑的耶，感覺很好相處。」
江毅把空碗放在桌上續道，「我今天考完試阿，就回家想說要睡一覺補補眠，結果回家一開門就看到一個陌生人坐在沙發上嚇死我了，問了一下才知道是你的朋友。」
江毅越說越開心，「我們聊了一下，因為你一直在睡阿，我們肚子也餓，就跑去東區吃義大利麵，後來很巧，還在路上遇到剛好要去唱歌的朋友，實在拗不過他們，就進去待了一下下，阿光唱歌很好聽呢！喏！對吧？」江毅用手肘推了一下阿光，阿光回過神來，應了一聲。
我則是越聽江毅的話，臉色越是鐵青。
和阿光認識這四年多來，我們多半都是在網路上陪伴著彼此，加上他愛神出鬼沒的性格，一開始很難熬，打開msn就是看「之間」群組有沒有他的存在，然而失望的時候總是比較多的，後來，有一些陣子裡頭會有另一個人存在，我總不斷地說服自己，已經不在意他了，我要的生活我能好好地過；但也許是鴕鳥心態，他始終在裡頭佔了一個位置。
一個很大的位置。
所以其實我們在實際生活裡相處的經驗少的可憐。用手指頭數都數得出來。
我都還沒跟阿光在外面的餐廳一起吃過義大利麵，也沒跟他去唱過歌，為什麼阿光能這樣輕易地就和別人分享他的生活，甚至別人就能這樣輕易地擁有關於他的記憶，而我這些年來的等待又是為了什麼？
我開始討厭起自己這生病而什麼都不能做的身體，甚至對阿光生起氣來。
「澄宇你看，我們還有拍照喔！」江毅莫名興奮地和我分享他們剛剛出去唱歌時的照片，我越看越火大，
「阿光自拍起來也還蠻帥的嘛！」江毅笑著說。
我看見江毅和阿光的自拍照顯示在數位相機的螢幕上，而我的理智啪地一聲瞬間斷線。
「後來我們想到你如果睡醒肚子會餓阿，就先離開，到附近賣粥的地方……」
「夠了！」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我吼了一聲，倏地站起身跑進房間。
留下愕然的江毅和莫名沈默的阿光。
躺在漆黑的房間裡，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紛雜的情緒在心中流竄著，不知道該怎麼辦。側耳偷偷聽著房外的動靜，悉窣一陣又沒了聲音，隱隱約約聽得見電視中的主播仍賣力地播報著新聞。
「不是好不容易盼到阿光來了嗎？為什麼又要發這種無聊的脾氣？」我深深地自責。「如果他因為這樣生氣了怎麼辦？還是又給我來個不告而別？」我瞄瞄還放在房間角落的他的大行李袋，稍稍放了一點心。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叩叩叩地傳來一陣敲門聲。
「那個……如果好一點的話，看要不要把剩下的粥吃一吃……」是江毅。
他又續道，「我把盤子蓋在碗上面，可以保溫……嗯。」他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硬吞了回去。
安靜了一陣子，又傳來他的聲音。「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最後的聲音細若蚊鳴，幾乎快要聽不見，但卻如宏亮的鐘鳴，一字一字地敲進我心裡，在我的腦袋響起巨大的回音。
嗡嗡嗡地。
我急忙跳下床，打開鎖著的房門，恰好聽見大門喀地一聲帶上。
江毅似乎出門去了，阿光也早已不在，嘈雜的房間回復一片靜謐，我又回到一個人的狀態。
客廳的桌上有一碗蓋著盤子的碗，還有一張紙條。
「澄宇，我去上班囉，如果身體好一點的話看要不要來店裡坐坐，今天我會幫你跟老賴請假，不要擔心喔。 江毅」
看著江毅溫暖的字跡，溫熱的淚水不禁滑落在他貼心的筆觸上。
落地窗外的暮色漸漸昏黑，淅瀝瀝下著的雨有些停止的趨勢，我靜靜地吃完半涼的粥，在想阿光會去哪裡。
不過現在去想這些也無濟於事了，我發脾氣是事實，他也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不過是跟剛認識的朋友去唱歌吃飯罷了。
想到這我又不禁有點嫉妒起來，酸酸的，而且，還是跟江毅。
「這是什麼鬼編劇編的爛劇情阿！」我不禁在內心嘶吼著。
默默地吃完粥，吞下早上去醫院拿的藥，我又躺回床上，卻怎麼也按耐不住奔騰的思緒，換好衣服，便出門踏踏。
騎著車在晚上的市區亂繞，不知不覺地依循著本能騎到了最熟悉的地方。
停好車，推開店門，有些驚愕的表情，瞬時轉換成我記憶中最熟悉的樣子。
「哈！你來啦！有沒有好一點？」江毅殷勤地招呼我，臉上滿是笑容。
「澄宇喔，身體有沒有好一點阿？」老賴蠻不在乎地擦洗著杯子問著，不過我有發現他手中的杯子差點滑到水槽裡。
乍雨還晴的夜裡，店裡沒有太多客人，我隨意靠在吧台邊，和老賴、江毅東聊西聊。
即便心細如我，我卻無法從江毅的言行中感到有什麼不對勁，也許只是我太敏感，對這二楞子其實不需要想太多，前陣子的冷淡或許只是因為他真的在準備考試很忙而已，而我和他之間仍是一如往昔。是吧？
「很開心看到你又恢復健康！」江毅從我背後圈住我的脖子，僅僅偎著我。我幾乎可以從背後感受到他胸前起伏不定的結實線條，我的心神微微一盪，靜靜地讓他身上的溫度漸漸熨燙著我起伏的情緒。
一直到現在，我有時候仍然會想著，如果時間就這樣停下來該有多好。
老賴叼著煙，擦洗沾著晶瑩水珠的玻璃杯；窗戶邊坐著的客人低頭啃著小說，桌上的咖啡杯裡留著尚未喝完的咖啡，殘存著淡淡的咖啡香。
還有江毅身上讓我熟悉的清新肥皂香。美好的時光靜靜地在這時候凝結，構築成一副我人生裡最美的畫面。
如果有天堂，或許就像是這樣吧？
忽然口袋的手機震動了起來，江毅鬆開了他的雙手，我朝著他笑了一下，沒看是誰就接起了電話。
「喂？」
「喂？」從話筒裡傳來的是我一輩子也忘不掉的聲音。
一直到現在，我有時候仍然會想著，如果時間就這樣停下來該有多好。
如果我沒有把手機放在口袋，就這樣讓平靜宛如天堂的夜晚延續下去該有多好。
「喔…怎麼了？」我顫抖著聲音問著。
雖然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情，但我總覺得害怕。
「嗯，我在想說，我打擾你也夠久了，在想說今天晚上走還是明天早上。」
熟悉的聲音，語氣卻冷淡地好陌生。
我努力壓抑住將要崩潰的情緒。
「你什麼時候想走跟我有關係嗎？」我幾乎是抖著聲音說完的。
他沈默著。
「你每次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有權力左右嗎？隨便你。」
話一說完我就掛了電話。關機。
一直到現在，我有時候仍然會想著，如果時間就這樣停下來該有多好。
如果我沒有把手機放在口袋，就這樣讓平靜宛如天堂的夜晚延續下去該有多好。
可惜的是這個世界裡沒有如果，一切的現實都是必然的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