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故事,.｜
第十一話 旅行的意義（下）
「澄宇？發什麼呆阿？」江毅問我。
「沒啦！你飽了嗎？」我問。
「嗯，差不多啦！」
「你吃了臭豆腐、滷肉飯套餐、鹹酥雞、烤鳥蛋、碳烤雞翅、甜不辣…最好是還不飽。」我故意虧他。
「唉喔，我還在長大嘛！」他故意裝可憐地討饒著。「欸！有芭樂耶！我要吃！」彷彿發現新大陸般地他興沖沖地跑到攤位前。
「老闆，那個…」要買前，他突然回頭問了我一句，「澄宇，我可以買一包嗎？」
「可…可以啦！」冷不防和他四眼相接，有些微妙的感覺在心裡竄流著。
江毅買了一包超大包的芭樂，帶著我走到南濱公園後面的海岸。
路燈捻亮了昏黃的微光，海岸線一路往黑暗裡延伸，看不見盡頭，只聽見左邊遙遠的那頭有著忽遠忽近的海潮聲。挨在江毅身旁走著，不時可看見情侶依偎在路旁的長凳上，不顧他人眼光地打情罵俏，但我覺得不是情侶的我們反而更顯得惹人注目。
「喏，這給你。」接過江毅遞過來的芭樂，我咬了一口便囫圇吞下。
江毅拉著我到海岸旁的石階上坐下，底下是一片虛無黑暗，腳無所憑依地懸空著，海潮聲依舊忽遠忽近，我的情緒忽然緊繃起來。
「澄宇，對不起喔，」靜默了一會兒，江毅打破只有海潮聲的背景音樂，「硬拖著你到花蓮來。」江毅滿懷歉意地說著。
「欸，不會啦！我也很久沒出來走走了。」我趕緊說。
「呵，不過，跟你出來我的心情真的有變好喔！」雖然看見江毅笑了一下，卻總覺得他有些不開心。
「哈，那你眼角的淚是怎麼回事？」我笑著取笑了他。
「哈，有…有嗎？」江毅頓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
卻又把頭埋在曲起來的雙膝間。
我彷彿看見他的肩膀在微微地抽動著。
夜晚的海風有些兒黏膩，愁緒也黏膩地化不開。
「澄宇，你知道我有女友對吧？」江毅忽然把頭抬起來。
眼神閃爍著某種奇異的光芒，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的心突然劇烈地怦怦跳著。
「嗯。」
「她是我之前在酒吧工作的同事，我們交往大約一年半左右；」
江毅頓了一下，看著我。
眼神帶著一點我從未看見過的頹廢，
我忽然想起那抹在我生命中從未消逝過的光芒。
「之前，我也有跟我女友來這邊玩過。」
「是喔……」
「那一陣子，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對她感到煩躁，就不喜歡她常常對我亂發脾氣或是一直要我做東做西的。常常因為小事吵架，讓我覺得很煩。」
他嘆了一口氣。接著說，「後來，我們就分手了。」
有時候，有些人能在孤獨的人生中以不同的姿態陪你一段，
讓你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可以喜歡一個人到什麼程度？
為他妥協到什麼地步？
可是愛情阿，不是只要努力就會有收穫，還需要一點運氣；
兩個人沒有越走越近，便是沒緣份了。
「你不會想她嗎？」
「我也不知道，我覺得，自己大概不適合交女朋友吧，啊哈哈。」
江毅意有所指地說著。
聽他這樣說著，我低頭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決定踏進圈子，好像是大學一年級時候的事情，那時我剛結束三年的單戀，一個跟我無緣的女孩子；她的成績很好，外表沒有清新脫俗卻也有種大家閨秀的氣質，我的成績也不差，但外表就是一個死宅男的樣子，我很關心她，她接受我的關心，但視線始終落在跟我同班的另一個男生身上。
在我的要求下，跟她和那個男生一般，也開始傳遞著所謂的「交換日記」，原以為能藉此窺伺她的內心，幾次魚雁往返，才發現我和她的日記，變成了她在另一本日記無法述說的情感出口。越是觸碰她內心灼熱的感情，越是燒得我遍體鱗傷。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戀情」。
到了大學，接觸了網路，認識了一些同志朋友，
我開始在想，也許我不適合交女朋友，
也許，我應該喜歡男生。
男生對我來說有男生的魅力，簡單清楚的線條，明快的相處節奏，不拖泥帶水的風格，我喜歡那種成天混在一起像哥兒們的感覺，睦和總笑我說我是得了一種「先天青春期遲緩症候群」的病，都幾歲了還在嚮往那種熱血青春，我才覺得他是個愛欺騙自己的假異性戀。
在圈子裡交過幾個不知道愛或不愛的男友，時間也都短得可憐，我又開始想，也許自己也不適合交男友，或者，其實自己只適合一個人。
然後，我遇見阿光。
橫渡了兩個國家來見他，像是成就一段即將結束的旅程，
依舊記得那夜的星光特別清晰，
手中的西雅圖咖啡與三明治溫暖著我的情緒。
在士林的房間裡，我望著窗外一片闃黑，
按耐不住緊張的心跳，
他從背後擁抱著我。
我問他為什麼要一直看著乏味的料理節目，
他說以後可以做給我吃。
回台南的路上，他說要陪著我坐回去再坐回台北，
拗不過他的好意，心裡一直有種甜甜的滋味。
南部，我們逛了夜市，在攤販間逡巡著，
原本以為我們都能將彼此從黑暗的深淵裡拯救出來，
一起看看這個美好的世界，
沒想到，一封莫名的信，卻成為我們故事的開端。
我一頭栽進比之前還要更深、更黑暗的無間。
我終於知道，原來愛不分性別，一樣能叫人深刻。
於是天空從此多了兩枚光亮的星子，
在浩瀚無邊的黑夜裡旅行。
我看著眼前這個大男孩，彷彿看見多年前那個初踏入圈子的青澀自己，
那樣美好的稚嫩青春。
我忽然頓悟我答應和他一起來花蓮旅行的意義。
原來我在江毅身上尋找的，不是阿光的影子，
而是那個曾經簡單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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