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挪威森林｜黑森林 （下）
後來，我變成了「黑森林」的常客。
店老闆老賴對美食很著迷，他到世界各地玩的時候，一定都會尋找當地的美食，他有一本美食手記，哪邊有什麼好吃的翻開那本手記就知道。只是他從不讓我看。
「這本秘笈威力萬鈞阿，澄宇，你任督二脈尚未打通，貿然翻開會有生命危險，老闆是為你好。」老賴煞有其事地說。我才不信。
據說有一次他到德國西南部的黑森林區遊玩，被當地的美食震驚，還把原本四天三夜的行程延長一個禮拜，後來對德國美食念念不忘，現在還是經常會去德國只為了吃美食。
所以我們店就變成「黑森林」了。
「反正跟之前的咖啡館一樣也有『森林』嘛！」我真是敗給他。
他也很喜歡看日劇，會彈一點鋼琴，自認和劇中木村拓哉飾演的瀨名一樣是不得志的鋼琴家，不過我覺得他彈吉他比鋼琴厲害。他常在店裡沒什麼人的時候抱著一把吉他，在店門口的院子裡自彈自唱著，我問他怎麼不搬台鋼琴來？
「這裡又不是Piano Bar！」他笑笑地回答了我，不過我總覺得這不是他真心的答案，只是涉及個人隱私，我也不是那種很愛挖別人秘密的人。
「黑森林」雖然是德國名字，店裡的裝飾卻不是想像中那樣小木屋般，反而有種老賴式度假風格。店門口栽植著幾棵棕櫚樹；店裡的桌椅千奇百怪，沒有一張桌子跟椅子是可以配得起來的，唯一看起來是一套的是放在棕櫚樹旁的白色桌椅，只是，那張椅子是海灘躺椅。
據說老賴的朋友一知道他要開店，便自告奮勇地提供一些開店需要的配備，於是造就了店裡這般古怪卻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協調的異樣感。
「可能是因為會跟我交朋友的都是一樣臭味相投的人吧！」
「哪有這樣講自己朋友壞話的阿！」
雖然「黑森林」是家咖啡館，卻莫名奇妙地提供珍珠奶茶之類的茶飲，還有小火鍋、焗烤、義大利麵。而且菜單還持續增加中。因為老賴秉持著「客人就是最大的」服務業原則，凡是客人的要求皆來者不拒，只要客人提出要求，他就會想盡辦法幫客人完成。
某個晚上，有個客人喝了兩杯咖啡，突然想來杯珍珠奶茶，老賴當下跟客人抱歉連連，說我們沒有賣珍珠奶茶，可是下次來就會有了。
然後過幾天後，菜單上就默默地多出一道「珍珠奶茶」的選項。
「哪有人這樣在賣飲料的阿？茶類就只有一個珍珠奶茶？」我笑著拿菜單追問著老賴。
老賴點了一根菸，深吸一口吐到半空中，「對阿，因為我的客人要喝珍珠奶茶。」
「珍珠奶茶就是用紅茶跟奶精加珍珠調的嘛，那好歹你可以多加一個大吉嶺紅茶還是黑森林奶茶之類的。」我幫忙出餿主意。
「不要。因為我的客人沒有要喝。我只做客人想吃的東西。」老賴酷酷地說。「不過還是需要一點代價的。」珍珠奶茶的價格跟店裡一杯拿鐵的價格差不多。
「客人真的有來喝嗎？」我問道。
「有阿！我什麼都記不起來，記人臉倒是很在行，那個客人又來店裡的時候，我就跟他說你不用點，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就端了珍珠奶茶給他。」
「一杯這麼貴的珍珠奶茶他沒發飆喔？」我咋了咋舌。
「沒阿，他還稱讚我真的是很守信用呢，說他的客戶要是都像我這樣就好了，還說下次有機會要送我一塊匾額讓我掛在店裡。」老賴得意地笑著，吐了個菸圈。
這就是老賴。
因為很多「挪威森林」老顧客的捧場，加上老賴宛如土地公般「有求必應」的獨特風格，「黑森林」很快就在附近的學區打出知名度，有時後我也會上BBS站PO文章幫老賴打廣告推薦，隨著來客數日益增加，有時後連平常日來都不見得有位置。
「欸，澄宇，你來的正好！幫我把這碗乾麵端去給一號桌！」滿身大汗的老賴在廚房跟吧台忙進忙出，整家店鬧轟轟地擠滿看起來像是大學生的人。
我看著拖盤上的乾麵，忍不住笑著說，「今天生意很好喔！你什麼時候又賣乾麵了阿？」
「好啦，你先幫我端去給客人，今天麻煩你當我的工讀生，我照時薪算給你喔！」老賴話說完又跑進廚房忙碌。
我把背包放進吧台，二話不說便做起外場的工作。
一幫就是一個夏天。
隨著店裡的事務越來越駕輕就熟，老賴正式聘請我當店裡的正職，他掌廚，憑著之前大學打工的經驗，我在吧台當bartender。假日的巔峰時段兩個人也忙不過來，於是我上BBS站貼出徵人訊息。
才貼不到一個小時，我的視窗馬上就顯示著「你有新信件」。
「您好！在徵人板看見您所張貼的徵人訊息，我對這份工作很有興趣….」
才剛在看，視窗馬上又顯示著「你有新信件」，於是我決定暫時先放著不管。花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就收到了上百封的求職信。
「老賴，我們這間有求必應土地公廟的信眾還真多！」
「什麼土地公廟？我們是提供大家一個暫時休息的歇腳處，在這裡讓自己的心放個短短的小假也不錯囉！」
我拿著筆電在店裡上網，打開一封又一封的求職信給老賴篩選。那個珍珠奶茶客人沒多久還真送來一塊匾額，龍飛鳳舞的毛筆字大大地寫了個「有求必應」，聽說他平常是個科技公司的主管，私底下卻喜歡寫毛筆字怡情養性。雖然字張牙舞爪地很寫意，老賴說這是一種kimochi，心意到了就好。
老賴店裡崇尚自然，一切隨緣，雖然我一直大力要求他要裝時下咖啡店流行的無線網路，他總是推託著再說，後來一個常來店裡寫作的網路作家跟老賴抱怨沒有網路可以上網，老賴跟他約定至少一個月要來店裡十五天，那個年輕的網路作家一口答應。
隔天老賴火速請電信公司來裝設好無線網路，而那個作家倒也沒食言，還真的幾乎天天抱著電腦來店裡報到。為了這個我還有點小吃味，客人的心願是有求必應，我就不是客人就是。
「我是沒把你當客人阿，把你當家人嘛！哈哈哈！」老賴真可惡，什麼不會嘴巴最甜，難怪愛吃甜食。
喝了一大口甜膩膩的奶茶，老賴仔細地看著來信的內容。「這個什麼批批踢的網站還真厲害，一下子就可以找到這麼多人手喔？」
「是『批踢踢』啦！，這裡的鄉民可是臥虎藏龍喔！」
老賴什麼都一把罩，就是電腦不行。
「鄉民？很多人住在裡面嗎？」老賴問著，我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
「唉唷，這很難解釋，反正，我有幫你找到幾個不錯的正妹，雖然寄信來應徵的很多，不過我有幫你篩選過，男生先刪掉，發信沒附照片的刪掉、年紀超過三十歲刪掉、看起來像是超過三十歲的刪掉……」
「喂喂，不能歧視性別跟年齡阿，我也是年紀一大把……」老賴抗議著。
「可是你看起來不像年紀一大把阿！抗議駁回！」我笑著。
在我跟老賴正商量著要約什麼時間來面試時，視窗突然閃爍著「你有新信件」。
「喔喔！又有人寄信嗎？」老賴興奮地看著閃爍的游標。
我打開了信，文章一開頭就是一個連結。
移動滑鼠點了點，一張照片彈了出來，是一個打著赤膊、穿著海灘褲的男生照片，背景是一片閃爍著片片粼光的藍色大海和湛綠的礁岩，留著短刺黑髮的他，瞇著眼睛燦爛地笑著，陽光似乎很刺眼，在沾著晶瑩水珠的黝黑結實身體上反射出點點光芒。
按過一頁空白的頁面，只有一行短短的文字。
「我很帥，不用我，你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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