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有詩,題曰〈我的窗前樹〉;我也有窗前樹,正確說,是窗前有牆,牆頭有樹。
住處一側臨巷,以半堵洗石子牆面上半部份加以鐵闌干而成的圍牆隔離,臥室的大窗正對圍牆,建築物因棟距而有了較佳採光,臥室與圍牆間一米多寬的通道遂成了難得的小花房。圍牆寬度有限,然而附近幾隻貓咪就特愛在闌干間穿梭,甚且整隻塞在兩支鐵桿間小坐,牠們喜歡在花草身上磨蹭,偶也嚼嚼牆頭葉草;曾經幾次在地上拾得鳥羽,問牠們,卻是一付事不干己的痞子樣,推想三番兩次無故的花盆倒翻,必定是貓兒將花房當追逐戰場。
這條巷子是單行道,入口窄,只要一部小汽車行駛其中,行人就得側身讓道;有趣的是,窄巷迤邐到尾端我的圍牆前豁然開朗,巷寬不但容得兩車錯身,還可劃上汽機車停車格,又恰巧在另一條巷弄的T字交會點,簡直成了熱鬧三角洲。
常在夜半酣眠或凌晨猶在甜夢之中被汽車引擎聲叫醒,由於曾在車界工作多年,我大可從引擎運轉聲分辨出是哪一種車款,隔著牆,無聊地躺在眠床隨著車子的停進或駛出聽著、猜著,等著再入夢境。其中有一部常來停放的小發財車總是在夜裡將近一點時分,大開超分貝音量來停車,車主選聽的都是快節奏的舞曲,幾次我就在阿妹的「好膽你著來」或謝金燕的「逼、逼、逼」中醒來;引擎熄火後音響聲音漸弱,那是車主慢慢搖上車窗,而他總要在車上等到一曲舞罷,才會「碰」的關上車門離去。
曾經,我為了被吵醒後輾轉難眠而生氣,幾次想拉把椅凳去花房,設若我站上凳子,上半身恰恰露出鐵闌干,冷不防準可把那沒公德心的駕駛嚇個半死!然而,演練了老半天我終究還是沒膽執行A計劃;再說,那位司機也很辛苦,因為他總在還灰濛濛的清晨拉著貨物吧,匡啷匡啷地由遠而近,拉開小發財車的蓬板,「碰」地堆物上車、「碰」地關上車門、發動引擎、怠速暖車,而後,車開走、謀生計去了。反思,自己多幸福呀,翻個身還可以繼續賴床。
這排劃成三個停車格的區塊並不寒酸,但有些人路邊停車技術實在不怎樣,還得助手指揮,或許開車的人並不那麼遜的,偏偏有些熱心助手指揮停車又特誇張,「退一點,啊!好了好了,再退一點,啊!停停停!」在屋裡聽得都替駕駛人難為情了,真要懷疑那個人的駕照是不是矇到的呀?那一天,就是這樣的天才指揮加上天才駕駛幾次不明顯的車身「吻」上圍牆的嚓嚓聲,令在屋內的我膽顫心驚,不得不到現場「關心」一下。
由於靠圍牆的這一端巷窄,平時我大都一出家門即由靠大馬路的另一頭進出,甚少在圍牆左近停留,那日隨著一直停不妥位置的那部廂型車車頂視角,這才發現車主是為了閃避牆頭的樹,才會老是無法完全停入車格。
可,幾時牆頭長了這棵樹啊?看來應該是一棵鳥榕,它的主幹已有兩拳相抱的粗、半截胳膊的長,頂端椏杈還冒葉芽呢,它牢牢地抓在圍牆與屋子的交接處,釘入圍牆的根鬚已竄迸出幾處小裂縫;我雖愛樹但可不想住在樹根橫竄地板牆壁的樹之屋,而且,我也不能讓我的洗石子牆「粉身碎骨」。這可怎麼辦才好?
四月天,乍暖還寒時有春雨綿綿,牆頭疏疏密密地冒出幾種常見的蕨草野花,如往常,除了侵略性較強的爬牆虎,其他的我並不急於拔除,等雨季過後炎夏來臨,那些耐不住熱的蘚苔、蕨草即自個兒蔫了,消失。但,鳥榕趁我的猶豫卻愈長愈帶勁了,它分出更多椏杈,長了更多新葉,破壞出更長的裂縫。
圍牆外,我站上凳子,拿插花專用的剪子充用,把榕樹頭的莖葉一一剪去,莖葉切口泌出黏黏白白的汁液,把剪得斷的細枝修剪乾淨,粗一些的枝梗便留下了。此後每隔一段時日我便把牆頭樹理容一番,雖然也有人告訴我這樣的剪枝方式反而會壯大樹頭;我有些無奈,然而目前為止只能如此苟且了。
※ 2013/06/06 中華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