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美國賓州費城的“愛的雕像”--Love Statue
身在異國,最怕接到來自家鄉的深夜電話,董先生的表姊當然不例外。
這通電話,改變了表姊的人生,也意外地改變了男友的。
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表姊在台北的媽媽--也就是董先生的阿姨,為了動一個小手術,卻因麻醉不當而導致術後昏迷不醒,經過幾番搶救後雖然保住一條命,沒想到竟變成全身癱瘓、徒留意識的植物人。
可想而知,接到電話的表姊該是多麼震驚和傷痛。
第二天一早,她立刻向美國鐵路公司請辭,並向專辦移民案的律師徹回正在申辦綠卡的相關文件。她決定結束這7年來在美國努力拼來的一切,準備回台就近照顧媽媽。
就在即將返台前的兵荒馬亂中,某天夜裡,表姊理性且清楚地告訴這位向她苦苦求婚多次的台客男友說:
「阿銘,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也知道我們這些年來的感情是真的…可是我只有一個媽媽,現在她病了,她需要我,我不能要求已經有家室的哥哥姊姊們去照顧媽媽,所以我決定回台灣。我不能勉強你放棄在美國的工作和生活,更不能改變你媽媽對我們交往的排斥。我們…還是到此為止,趁現在分手吧。」
自小就獨自留學日本的台客男友,有著比一般同齡台灣男性還成熟的心思,他不願意放棄這段苦追多年才安定下來的感情。於是他抬頭望著比自己年長6歲、比自己高13公分的女人,鼓起勇氣說:
「我不要放棄!這種情況下的棄守和撤退是不公平的!而且妳的媽媽是全世界第一個接受我、支持我們交往的人,現在她生病了,我當然也要回台灣去挺她、照顧她。」
就這樣,阿銘執意愛相隨的堅持,讓表姊感動不已,開始覺得男友的愛像茫茫黑暗大海裡的燈塔,終於給她倦遊歸航的安全感。
由於兩人住在美國的時間不算短,加在一起的東西多如牛毛,光是拍賣兩輛車就頗傷腦筋,更甭提還有滿坑滿谷的傢俱家電和雜物。
而身為表弟的董先生,也在此時表現他對這位“未來表姊夫”情義相挺的誠意,趕忙請父母撥款幫忙,買下阿銘的愛車--白色Toyota Camry。並且在他們的半買半相送之下,收購了兩人大部份的傢俱與鍋碗瓢盆。
隨著回台灣的日子逐漸近了,大家的心情愈來愈複雜沉重。
當時還單身的董先生,極不願意表姊和阿銘回國,畢竟隻身一人在異鄉的感覺極不好受;但另一方面實在掛念臥病的阿姨,也清楚知道表姊的決心,只好含淚把這兩位親友送到達拉斯機場,依依不捨的祝福他們一路順風,更希望他們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是1999年的4月,春天降臨德州與台灣,氣溫愈來愈溫暖,偏偏每個歸鄉遊子的心都有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不安什麼?
其實,一般來說,若居住美國超過5年、而且不常回台灣放假的留學生/工作人士,一旦決定放棄在西方國家逐漸適應習慣的自由生活與舒適環境,並踏上返鄉之途重新開始,這之間所需要的勇氣,並不亞於當初想要遠走海外、實現留學夢想的精神。
為什麼?難道美國的月亮真的比較圓?洋人的一切都比故鄉好嗎?
錯!其實只是因為隨著年紀漸長,適應了美國較為悠閒的生活步調與寬廣的空間環境,妳/你那顆嘗過自由的心,不想再飛回到高樓林立、住商不分、鐵窗入眼、街道狹窄、滿街機車的台北。
不是妳/你不想念熱鬧便利的台北、豐富的娛樂、友善的鄉親、美味的飲食、還有日夜思念的家人,只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無法兩全其美,只好硬著頭皮在異國繼續向前走…這一走,往往就走到連思考邏輯、思考速度都在無形中自成一格的天涯海角邊緣處,然後在偶爾返台探親時,從身心各方面展現種種不適應與水土不服的莫名症狀。
言歸正傳,話說董家表姊偕同男友阿銘匆匆回台定居後,發現…別說什麼環境適應的問題了,還有比她想像中更複雜的狀況--
母親癱瘓在床,身上插著許多管子,空有意識卻無法回應女兒的呼喚,只能睜著眼流下兩行淚;而家中身為長子和長女的大哥、大姊也因為忙於成家立業及養兒育女,對於照顧母親實在分身乏術,到後來甚至互相推諉責任;表姊的父親更因時常在大陸工作,無法顧及病妻,只好申請印尼看護來家裡照料…至於那惱人的沒完沒了的醫療官司啊,聽說仍在膠著中。
表姊回家後,還來不及整理行李便開始上網找工作,她知道照顧植物人家屬是一場真正的長期抗戰。
接著,她每天過著忙碌的上班族生涯,只要一下班或例假日,她就足不出戶的和印傭兩人輪流照顧媽媽。
偌大的家裡,常常只聽見插在病患身上的呼吸儀器在輕輕嘆息,還有夜裡印傭房內傳來壓得低低的電視聲。
表姊似乎很忙也很寂寞,而且愈忙愈寂寞,愈寂寞愈不敢不忙。
那表姊的男友阿銘兄呢?
剛開始,男友幾乎天天來探視表姊的母親,並且偷空帶表姊出去吃個飯、透透氣,兩人還彼此互相打氣,說好不放棄要未來廝守一生的希望。
但是,上班族都知道,台灣可不比美國那樣,在台灣加起班來可是沒日沒夜的,賠上所有的例假日更是家常便飯,若真的遇到“沒班可加”的狀況,搞不好還得擔心是否公司快要面臨裁員還是即將倒閉的窘況咧…
阿銘回到台灣不久便考進外商公司,以他優秀的學經歷和流利的英日語,讓他永遠有出不完的差事、飛不完的國家、參加不完的海外會議與商展。
於是,原本夢想要相依相守的兩人,回來台灣後,反而因為忙碌而漸行漸遠。
這樣的情形維持一年後,不堪身心壓力負荷的表姊終於對男友說:
「阿銘,我想清楚了,以前那段在美國的日子,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我對家裡有責任,更不能因為這些責任而耽誤你。你是獨子,一定要對家裡負責,趕快去找個年輕溫柔的好女孩交往…我…我已經37歲了,你才31,我不值得你這樣等待。謝謝你飄洋過海來陪我…謝謝你的守候,希望你幸福。」
阿銘聽了,再也忍不住淚水的奔流,他知道他從未看錯人,眼前這位熟女就是貨真價實的好女孩,只是好女孩的情深義重,必須先放在重病的母親身上,她對家人不離不棄,但不能再接受男友對她的不離不棄與漫漫等候。
是該下決心說明白的時候了。
關於這一點,阿銘的母親倒是樂不可支,一逮到機會便勸兒子放棄這種“家有植物人”的交往對象,現在終於可以放手為獨子找尋“老娘自己尬意的”相親對象嚕~
↑東京淺草的觀音寺
不過…很尷尬的是…以相親這碼事而言,通常媒婆或適婚女性只要打聽到此人的身高是“156公分”、“又矮又瘦”、還有什麼“矮到免服兵役”之類的背景,許多原本有意思且條件不賴的女性都紛紛打退堂鼓,還戲謔地回絕說--請這位短腿仁兄另謀“高”就吧!
原來身高真的是距離。回國定居的阿銘,也慢慢瞭解為何台灣的熟男根本不考慮同齡的熟女,甚至乾脆打算“買”個外籍配偶來湊合算了!
他勉強應老母的要求去相親了幾次、也被打槍了幾次,眼看回台才不過一年,手裡拿到的“好人卡”似乎有激增的趨勢。
唉~難道真應了品冠唱的那句歌詞:「台北的女生有些“高”不可攀…」
就這樣,在女方照顧病母、男方被拖著四處去相親的情況下,又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年。
其實,她還是想著他,但強迫自己不可以聯絡他。只是午夜夢迴,過去在美國一起走過的點滴回憶,總是會隨著淚水爬過臉頰。
而他,在人海間尋尋覓覓後,確信自己仍深愛她,畢竟兩人曾在海外共度的甘苦歲月,不是說忘就忘那麼容易。
失戀的痛苦一旦來襲,就像戒除毒癮時發作的禁斷症狀般難熬,那種曾經滄海難為水帶來的失魂落魄,宛如心臟突然被掏空似的飄飄盪盪,說是行屍走肉吧,偏偏卻比沒有感覺的行屍走肉更難過,因為動不動就觸景傷情的多愁善感,真的連旁人都看不下去!
有一天,難得不用出差、不必相親的週末晚上,阿銘獨自坐在家中客廳茫然地轉著遙控器。突然聽到某個音樂頻道大聲播送一首叫做〈單戀一枝花〉的歌,極少接觸國語流行歌曲的他,本來下意識地想轉台,卻因為聽到一段歌詞而停手--
你應該大聲說拜拜 就算有眼淚流下來
這一段心碎神傷糾纏的愛 就此忘了吧
大聲說拜拜 能勇敢愛就勇敢散
那為愛死過的心總有一天 會再活過來
大聲說拜拜 看究竟是誰離不開
別死守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傻傻的情話
大聲說拜拜 你別怕自己沒人愛
這世界還是精彩你又何必 單戀一枝花
〈單戀一枝花〉(1998年11月):
(http://tw.youtube.com/watch?v=M5ZoGgoIZOw)
隨著張宇一遍遍迴旋嘶吼的:「大聲說拜拜」「大聲說拜拜」「大聲說拜拜」………阿銘再也受不了了,他突然崩潰大哭,不想繼續戴著偽裝堅強的面具,他坐在深夜的客廳爆哭。
發洩情緒的同時,阿銘的老母被兒子的哭聲嚇到而驚醒,她跑到客廳,看看電視播的鬼吼鬼叫歌曲,再瞧瞧兒子的模樣…她終於瞭了。於是不禁破口大罵:
「你這沒出息的不肖子,竟然被一個比自己還老的七仔迷成這樣,你對得起阿母我嗎?既然要這樣哭哭啼啼的,那以後也別相親了,省得被別人知道我生出一個這麼沒用的垃圾!真不知道我當初那麼辛苦栽培你去留學日本、留學美國到底是為什麼?真是氣死我了!」
阿銘沒有回話、沒有辯解,多年來獨自飄浪異鄉,早已讓他學會把心事往肚裡吞,在日本唸中學時被其他學生歧視、嘲笑、欺侮、栽贓、痛扁…都沒跟家裡說了,成年以後的曲折情路與苦澀,又如何向不知情的阿母開誠佈公呢?
阿銘的老母拿他沒輒,但仍不甘心,繼續憤憤不平地唸叨著:
「以後我不再幫你安排相親了,阿母我不會強迫你要娶誰,但是至少有權利可以阻止你想娶誰吧!如果你真想娶那個“某大姊”啊,等阿母我去見阿彌陀佛以後再肖想啦!」
-------------------------------------------------------------------------------------------------------
又過了幾年,表姊與阿銘仍在藕斷絲連的分分合合間糾纏著。男的還是不肯放手,女的更不願拖累他。
而女方可憐的媽媽仍撐著一口氣在病床上掙扎,她一心一意想親眼見到這個孝順的么女披上婚紗…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來到2002年12月1日,距他們倆攜手回台已經四年了。
這一天,是身為表弟的董先生回台和希拉小姐訂婚的日子。
訂婚宴上,表姊與阿銘被董先生邀請來列在和男方長輩同席的主桌上,並坐在新娘希拉的正對面。
對董先生而言,曾在異鄉對他百般照顧的阿銘,早就被他視為真正的表姊夫。只是這趟回國發現--表姊與阿銘的神色看起來滄桑憔悴不少,兩人也不像在美國時那麼旁若無人的親熱說笑、打打鬧鬧,感覺上變得十分拘謹,言談中更多了幾絲不仔細聽還聽不出來的苦澀。
原來,以前三人在美國無憂無慮、嘻嘻哈哈的快樂時光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
後來,從2003年底,阿銘因為特殊的留學背景,被公司派去日本負責台、日、美三地的相關商務,他又恢復一人隻身飄流海外的日子了。
如今他和表姊靠著網路與電話來維繫這段遠距感情,聽說他常自嘲:「無論人生與感情都註定必須不斷飄洋過海才會出運」。
而這回…換成表姊一有空就飛日本去探望他。
今年二月,兩人相偕去東京淺草的觀音寺參拜,向菩薩感謝--謝謝上天賜予他們相愛相守15年的機會,願往後的15年能繼續愛相隨。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