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自己越來越歐巴桑了，兒子問我「歐巴桑」的quality是什麼，我如何定
義歐巴桑？
問得這麼認真！就是已有了年紀，穿著以舒適為優先，不講究流行；買東西即使明知無效，也要殺個價或至少說一聲「好貴啊」；輕易可以和陌生人聊天，甚至聽不相干的人講話會忍不住插嘴；即使捷運的路線很清楚，有時還是會心慌意亂地問路；在公車上聽到人家向司機問路，就說到站會提醒他；看到年輕媽媽給小孩與鴿子拍照，老遠過去提醒她當心禽流感；晚上聽演講，不小心就睡著了；自備大小塑膠袋去買菜；偶爾有膽子去糾正行為不端的少年等等。
這是我心裡一時參酌自己和朋友的行為想到的，要說起大眾歐巴桑的形貌動態，可以更誇張、更不在意形象。
但我只簡單扼要地回答兒子，「就是可以只為了買酸菜，結伴走二十分鐘的路去傳統市場的女人。」
「這沒什麼啊，年輕人不也會為了傳說的美食不辭路遠跑去吃！」兒子接著說，「為了讓人家知道他見多識廣、有幸福的滋味，到了餐廳還要『打卡』，再把食物拍照po上臉書！」
那不同，那是「流行時尚」，雖然是老派人不以為然的。
話說那日早晨，既聽說某一攤的客家酸菜特好，我便跟隨做晨操的兩名歐巴桑走。七十多歲的阿雲姊說八十三歲的徐大姊走到半途，會進豆漿店吃早餐；心想我年輕腳健，就先走好了。
其實徐大姊比我「年輕」，天天六點不到就出門；我不僅去得晚，天冷下雨還隨機缺席。有一次寒流天氣，我出現，她居然體貼地跟我說，「遮爾冷，你閣出來啊。」教我哭笑不得。大冷天我戴帽子、繫圍巾，她統統不必；說包習慣不好。這個七、八人小團體裡她最年長，體能卻第一名；彎腰後仰、蹲下站起的動作很利落，還聽說燒得一手好菜，打牌也很厲害，「攏伊咧贏錢，我才袂愛和伊打牌。」一名晨操同伴曾如此說。
而且，她邊做氣功，邊不時放言高論。以前我覺得受到干擾，後來卻聽得津津有味；一方面她講得很逗趣，一方面我越來越歐巴桑化了。有一次她白內障開刀，在街上遇到，墨鏡、七分褲加涼鞋，很時髦，我一時沒認出來；然後想到難怪我一直覺得她像什麼人，像演「冒牌總統」的凱文克萊！對，就是像那位好萊塢大明星！她的皮膚白晰，只有細皺紋，身材沒有什麼「走精」；可以想見年輕時一定很美貌。
那日我倒沒有先行走去市場，想著還是合群的好。幸好，這回凱文克萊進了早餐店，只是去借個廁所。出來後勇往直前，碰到紅燈，左右看看沒來車，就一馬當先過了馬路；把守規矩的我們拋在後頭。阿雲姊說她這樣很危險，「耳孔重，有些聲音聽莫。」說著，凱文克萊不見了，過一下才現身；原來她走入公園，被樹擋住。我一向走直線，不曾彎進這個公園。阿雲姊說這處原來是臭水溝，加蓋後整頓成公園，有野薑花，有木條走道。真的，瞄幾眼，就看到睡蓮和其他水生植物，樹木也不少，竹子就有好幾個不同的品種。
進公園繞來繞去的「捷徑」比我慣走的路更遠，不知凱文克萊的「寸尺」是怎麼一回事。
終於走到了市場中段那賣酸菜的攤子，也賣全雞。她們從大桶中撈出酸菜，嫌太大欉，再去找稍小的；然後像絞毛巾那樣把酸水絞乾，再秤。我比較「嬌貴」，就請老闆幫忙撈，幫忙絞。
她們留下來買雞，我自去買菜。
這就是我向兒子敘述的歐巴桑的晨間行止。
我沒有說的是凱文克萊的高論。
她常消遣她的老伴，一個錢打二十四個結，「鹹」得要命；以前金援中國的親人，現在那邊的晚輩都有能力給他紅包了，他還是捨不得花。但是她每次好幾百塊買的堅果類零食，他吃不停嘴，「莫怪伊健康，聲喉閣好，唱歌真大聲。」她的廚藝好，人勤快；所以負責買菜、煮飯，「我媳婦煮的菜分量少，親像拜祖先。」她說現在的雙胞胎多，是因為很多人不想生，那些找不到人投胎的只好擠過來。不遠處有人跌跤，被抬上救護車，她說，「今嘛的老人欲死誠困難了。……甘無影？小小仔病，就看醫生；今嘛八九十歲的老人滿滿是。少年的無想欲生，以後戰爭只好老歲仔去接槍子。」又感嘆少年人只養貓狗，「我看喔，以後相戰，也可以派貓仔狗仔去。」
她的話乾脆而犀利，不管以國語、台語說，都很流暢；我們聽得好笑，她就說「甘無影？」
有一次她們告訴我越南新娘賣的豬肉好；去了，卻發現有三個豬肉攤都是越南女人掌刀。做伙運動，聽她們的鄰里、婆媳故事，偶爾接受她們的建議買菜、做菜，跟她們越來越「麻吉」了；有一天，如果她們邀我參加里長辦的七百元一日遊或掛香，也許我會說好吧。
買酸菜後某一日早上，運動過，我特地重走上次的路線。從公園進去，照眼就看到一個造型老式、古早孩子玩的水泥滑梯；不是現在處處可見的一體成型彩色塑料。公園裡邊有埤塘生態區、河川中上游生態區、濕壁生態區、喬木區等。走道上也一路有牌子標明喬木、水生植物的名字；筆筒樹，桑樹、葫蘆竹、原生水蓮花。我還努力從水中生態觀察箱找大肚魚、蓋斑鬥魚。
回家後上網去查，才知道它是十年復育有成的生態公園。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裡邊還有蝴蝶食草培育區、樹蛙復育教學館、蝴蝶網室等，是附近小學生觀察及教學的生態教室。
要不是凱文克萊無意中的引介，我永遠不會知道居住多年的社區邊緣有一處生態公園。我決定以後「遠征」那市場買菜，就從公園穿過去，好看看風景，長長知識。歐巴桑都很好奇啊。
＜人間福報＞2014/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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