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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圖倪 |
四點多從外面回家,看到一個遊民瑟縮在附近一棟公寓門前雨棚下。氣溫八度!這樣冷的天,怎麼不會去找個能避風寒的地方!
●竟然問他家在哪裡
回家放下包包,急忙打開臥室吊櫥,記得上面有一件兒子不穿了的鋪棉灰綠夾克。可惜不見了,一定早就被我投入市場前的舊衣回收箱了。一件刷毛的夾克,也很暖和;可是大紅色,遊民穿不合適吧?有了年紀的人更不願穿得這麼招搖。
還好,尚有兩件套頭毛衣,我選了一件灰綠羊毛的拿去給他。他抬起頭,布帽底下的臉有稀疏的白鬍鬚,六七十應該有吧?如此近距離地面對一張風霜的臉,我一時有些失措,竟然問他家在哪裡,他指指右方。為什麼不回去,家裡沒有人嗎?他點點頭。我心裡更期望他是因為忘記帶鑰匙、在這兒坐等家人回來不成?可他身上明明散發出遊民的氣味啊。
我叫他把薄薄的外衣脫掉,先套上毛衣,再穿它。他聽話地解釦子,兩隻手卻不聽使喚地抖個不停。我急忙離開,心裡想著過一會兒再來看看;如果他仍坐在風中,就打電話給鄰近的派出所。就算得不到協助,讓他在派出所一個小角落「窩一晚」或許可以吧?近日已有三十多人在寒流中猝死,還多是住在上有屋瓦、四面有牆的家中呢!
數日前和妹妹去龍山寺,大白天,寺前公園很多遊民。據說寺方有供餐的傳統,萬華也有慈善機構設站,提供便當、洗澡和簡單醫療;所以那兒是台北遊民最大的聚集處。以前讀過一個募集基金的廣告說,「人不理財,財不理人!不懂得理財,就去龍山寺訂個好位子吧!」語不驚人死不休,教我印象深刻。不知這些人是不懂得理財,還是根本無財可理?是找不到工作,缺乏謀生能力,還是年輕時奢侈浪費不知「存後」?妹妹指指柱子旁邊很多鼓漲的大紅尼龍袋,說那是市府發給遊民的。有些袋子外面貼著號碼,有的還寫著名字。
在朗朗天光下,這兒的遊民看著似乎還好,有同伴聊天答喙鼓(台語),甚至下棋;但到了夜裡,情況一定會淒涼得多。曾有一位市議員提議對附近的遊民噴水驅趕,可見其「盛況」。
我住的社區不常見遊民,不過據一起運動的同伴說是我出門得晚;她們去公園的時刻,常有遊民睡在花棚下的長椅上。這麼冷的天氣,這麼開闊的空間和冰涼的大石板椅,是無奈的選擇吧?
●遊民都有自己的故事
有一回我倒是見到了。長石椅上一團藏青色,原以為是同伴們的衣物,走近了才嚇一跳。那人該是新遊民,身上蓋著厚夾克,旁邊還有一個七八成新的旅行箱和兩個手提袋。
他大約是睡過頭,沒有在運動人到來前起身;只好在氣功十八式的音樂聲中蒙頭再繼續(裝)睡。我隨著大家做「大鵬展翅」,卻無法專心;臆想這個人是在不景氣中被迫離開工作吧?如果找不到新工作,沒有固定居所,慢慢他會習慣衣物的髒破,人也隨便由他邋遢吧。日久天長之後,家當也會愈積愈多。看過遊民把雜物裝滿破舊的車(板車、菜籃車),桿上也東掛一袋,西掛一籃。我甚至看過一個遊民把他的信仰圖騰掛在「居處」旁邊的欄杆上。
不過,據報導,有人雖無家可歸,但會找地方沐浴,努力讓自己維持乾淨的外表;有限的衣物寄存公共場所的寄物櫃,白天穿戴整齊出去找零工做。這樣的人應該較容易脫離遊民的身分。
曾看過一部電影《心靈獨奏》,主角是個天才音樂家,但患有精神分裂症,白天當街頭藝人,賺取微薄的賞賜,並撿拾破爛維生。報紙記者在街頭發現他以一把只有兩根弦的小提琴演奏,便跟隨著他,慢慢卸下他的心防,和他聊天,做朋友,報導他的生活,而引起廣大的回響。在記者的努力下,他願意住進提供流浪漢住宿的居所,甚至有機會進國家劇院表演……是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看得我非常感動。
遊民都有自己的故事,或平凡或精采;可一旦成為遊民,除了找果腹的食物和躺下來睡覺的地方,什麼都不重要了。
想到遊民不只台灣有,「稍感安慰」。有一回,和S兩人在舊金山漁人碼頭吃螃蟹,一個非裔年輕人一直盯著我們,教我們心裡發毛。後來要拿食餘去丟棄,他「搶」過去,以為他要賺丟垃圾的小費;誰知他竟有滋有味地啃食起來。早知道我們會留下一點。
日本大阪遊民的夜宿「傳統」教我印象深刻。晚上玩累了從外面回旅館的路上,就看到他們三三兩兩在騎樓下以紙箱厚板「鋪床」,再好整以暇地就著微弱的街燈讀書報,好有紀律的樣子。
在別人的國家看遊民,尚有「了解異國社會現象」的心情;在自己的國家,雖只是偶見,感觸卻很深。好吃懶做的應該是少數,台灣經濟不好、失業率高,才會有愈來愈多的艱苦人「投入」遊民的行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