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聚會,我們不談先生兒女、華服豪宅,話題繞著健康轉。
有人說過人與人之間較勁的目標,從年輕時的學歷、中年的經歷、壯年的財力,而老年的病歷。我們已走到了病歷階段。
同學中,有人每六個月要為膝蓋打玻尿酸,有人花了大把錢去植牙,有人長期吃高血壓的藥;一個久不見的居然說她的寬髋骨和膝蓋都是假的,換過了!年少時還是運動場上的選手哪。
有兩個人接著說,「我白內障也開刀了。」聽起來竟好像軍情急報,「又有一個村子淪陷了。」
就算沒有「具體的」毛病,也不免歎著體力差了,上下樓梯覺得腿很重云云。
她們說我看起來還不錯,體型也沒多少變化。我不敢肯定地說,「只能說到目前尚可啦。」
不敢肯定,因為不是沒看過好好的一個人忽然倒下來;更常聽到的是誰一夕之間被檢查出罹患了什麼嚴重的病。
健康尚可,應該感謝來自父母的基因吧--特別是母親的遺傳。
父親天生樂觀,一輩子生氣勃勃,卻在快七十歲時因心肌梗塞猝逝。母親活到九十,雖然骨質疏鬆,幾度因跌跤臥床;但記性好,說起陳年往事,有條有理,不會亂了調;直到臨終,思緒都是清楚的。而且皮膚好,沒有老人斑,我們姊妹都期望能像她。
母親一生從不知美容保養為何物,所謂的化妝是拿方塊形「新竹膨粉」在臉上塗一塗,再用手繞圈圈抹勻;胭脂(口紅)則是點幾下,再抿抿唇;有時順便在雙頰上抹一抹。記憶中她唯一的保養,是以豬膽汁洗髮。
母親的廚藝不壞,自己吃得很馬虎;給孩子好吃的,為家人進補,才是她生命中重大的職志。
像一般四、五○年代的主婦,勤勞的母親在自家院子種植蔬果、飼養牲畜;醃製蘿蔔、黃瓜、竹筍配飯或煮湯、蒸魚;偶爾索取對面豆腐店的豆渣來煎「豆粕葱蛋」。秋冬時節,即使不能常吃藥膳雞,母親也不會忘記炊煮拌有龍眼乾和米酒的糯米糕給我們進補。夏天的午後,常有麻芛、小魚乾煮地瓜湯當點心,說是退火。麻芛是黃麻的嫩葉和嫩芽,做起來很「厚工」,要將葉中的苦水搓揉出來,才不會澀口。
母親甚至自製糖葱給我們當零食。難怪手足們回憶起來,都說即使在台灣經濟困窘的年代,我們也吃得不差。
我從年少時就長得瘦,一副「欠補」的模樣,高中時期健康不佳,更成為母親進補的「重點對象」。後來獨自到台北工作,我的瘦──以現在的標準,也許算是苗條──更是她念茲在茲的心腹大患。
在歐洲留學的弟弟也是「鐵骨仔生」,回國時母親亦「與時間賽跑」,搶著弄東西「餵」他。
孩子生病,母親也有一套最省錢又「無敗害」的偏方,咳嗽就用魚腥草蒸粉腸,或雞屎藤熬湯沖蛋。家附近總可以找到藥草。
更省事的是開水煮冰糖泡蛋,或摘自家桑葉煮水加糖喝--這也是夏日退火的常備飲品。
大約從小與「自然療法」關係密切,結婚後我也是能不看醫生就不看醫生。有一次咳了很久,母親來台北,用麥芽糖蒸兩次蛋給我吃,居然就好了!
母親在我身上展現的最了不起的成就,是治好了我的「子宮內膜異位症」!
四十出頭,我每個月為了這個毛病而苦惱不堪。原本應該頂多五天的生理期可能纏綿超過十天,腰後酸痛,坐立難安。白天上班不大覺得它的存在,夜裡卻不時會痛醒;只能起床在地板上做可以抒緩疼痛的動作--後來學瑜伽,發現我自創的動作倒有些像不同的「貓式」。
生理期一過,人就精神起來;可以拖地、洗廚房都覺得人生幸福美好。甚至樂觀地以為這樣美好的狀態會持續下去。
可奇蹟沒有出現,下個月再度忍受同樣的折磨。有人推薦名醫,就去掛號看診,前後總共看了九位。其中一位是洋人,看診還得靠護士翻譯。
每位醫生都說開刀摘除子宮(和卵巢),才能一勞永逸,「反正你不想再生小孩了。」只有一位說再忍耐一段日子,等到更年期再開刀,才不會太依賴女性賀爾蒙。
光想到開刀後,會老得較快,我就猶豫不決。何況開膛破肚是何等大事!
就是怕有後遺症,怕在手術枱上醒不過來,才會看了那麼多醫生。母親常說「先(醫)生緣,主人福」,我一直在等待與我有緣、不用開刀就能治癒我的「真命醫生」。
大約煎熬了兩三年吧,我終於、只好決定投降。
我請母親來住一陣子,幫著照顧家與孩子。
母親看著準備上手術枱的我,眉眼揪成一團,反覆說著,「敢欲?」「敢一定著愛開刀?」我一時又怯場,那就再看吧。
那期間母親強力給我進補,用不同的藥材燉雞,四物、香菇、人參、紅棗枸杞,…..。我也很爭氣,胃口不錯。
不記得經過多少時間,吃了多少補,我的痛苦慢慢減輕,後來甚至無病一身輕了!而且臉頰變得豐潤好看。
我的判斷是因為體重增加,腹腔裡的「壁」變厚,支撐起了器官,子宮也沒有後墜的問題,自然不會腰酸背痛。
母親竟然打敗了九名醫生!
而且,可能是體質的改變,從此連感冒都少了。
每次我感覺疲倦無力、骨頭開始有痠軟跡象,就趕緊熬一小鍋黑糖薑湯;分兩三次熱熱喝下,發發汗,人很快清爽起來。
如果出現咳嗽症狀,就喝檸檸紅茶加蜂蜜,或者以紅棗、枸杞加幾片薑和黑糖熬,最後把涼水拌開的蓮耦粉加進去;稠稠甜甜的不難喝,有時也很見效果。
雖自誇感冒從不看醫生、不吃藥;但我也經歷過兩種必須求醫的「大病」。
一是眩暈症。
它的來臨沒有預警,一覺醒來,不管張眼、閉眼,都看見天花板狂亂的旋轉。同樣的狀況,先後歷經三次。最後那次在2006年,最嚴重,時間也最長。
我先去看了中醫,說是內耳不平衡,吃了藥也不見效果;只好再去大醫院做更詳細的檢查,包括灌水入耳朵裡。結果確定就是內耳不平衡,不是腦幹、小腦中的神經網絡出狀況,我放了心;醫生給的兩個星期的藥便備而不用。
我回溯過去,發現眩暈症發作都在壓力大的階段。還有,只要注意放慢動作,不扭轉頭部,不彎下腰,情況就改善。就是靠著與自己的身體磋商、妥協,七年過去了,幸好沒再犯。
另一個去看好幾趟醫生的病是心律不整。初犯時,與人說話必須一再咳著壓下好像要跳出來的心臟。到醫院做心電圖,在跑步帶上跑步,再配戴一個儀器做24小時的心律監測。回診時,醫生說就是心律不整,開了藥。
我不想服藥,去另一家更大的醫院找更有名的醫生,所有程序再走一遍,結論一樣是心律不整。但他講了一句我最願意聽的話,「如果不是太不舒服,藥可以不吃。」也可能是我「說服」了他,才附帶這句話吧。
我努力讓自己不會「太不舒服」;我開始運動,也教自己心平氣和。
雖然不是有毅力、生活有秩序的人;但是換著做瑜伽拜日式、十八氣功、拜佛,或者散步,還是有幫助。只要偷懶過久,心律不規則的症頭就會出現。
母親的食補觀念也繼續影響著我。平日飲食清淡,但冬天裡我喜歡煮麻油雞和不同的藥膳食物給孩子們「不無小補」一番。小兒子中學時期氣管不好,除了中藥粉之外,粉光參蒸肉也吃了不少。連在國外求學、工作時期,我也特地到迪化街為他配好一包包加了紅棗、枸杞的粉光參。他抗議氣管早就不會過敏,根本懶得去做,我便像母親當年說的,「出一屑仔工煮啦,有呷有較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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