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以從容的心情做了幾樣事。
首先，把浸泡一晚的黃豆煮熟，待涼了，打成豆奶。多年前打豆漿，生黃豆在果汁機裡打好，得用布巾一次次過濾成漿，再煮熟，非常麻煩。留下來的豆渣，因為專家說營養豐富，曾試著加蔥加蛋煎，可惜口感不佳；所以多做為植物的堆肥。
如今市面上有自動過濾、馬上可以喝豆漿的果汁機；但我寧願用傳統果汁機打豆奶。所謂豆奶，就是黃豆打得細細綿綿的，連「渣」帶漿都可入口，一滴都不浪費。
因為省了過濾和煮豆漿時在爐邊小心伺候、免得溢出來的麻煩，我三不五時就打一次豆奶──尤其在悟到要抗骨質疏鬆時。一包四百公克非基因改造的黃豆，分兩次打，每次打出來的分量，可以裝滿五人份內鍋，濃稠而香。
吃過早餐，我拿紅椒和西洋芹出來預做午餐的涼菜。這兩樣菜是我剛學粉彩畫時很喜歡的素材，不僅顏色美，也有適合初學者描繪的線條和肌理。西洋芹削去外皮，撕去較粗的纖維，再和一樣斜切的紅椒拌一起。我要的是原味，只拌橄欖油和檸檬汁。最近檸檬盛產，昨天早晨散步去鄰近的早市，買到一袋，才五十元，回來算算，竟有廿個。相較於十天前買兩個要廿五元，我變得很闊氣，狠狠擠了兩顆下去。然後把皮丟到水杯裡，清香的檸檬茶也有了。
後來上頂樓洗衣服，看九層塔長得太茂盛，便剪下一些攤在陽光下。晒乾後用小網袋包好放廚房調理台，可以防蟑螂。網路上沒說迷迭香也能防蟲，但看她長得很好，順便剪幾枝和九層塔作伙；多一點香氣應該不錯。
這幾年端午節，我不在市場買艾草、菖蒲和一小截榕樹枝紮成的「草束」，而是以檸檬香茅、迷迭香和薄荷DIY。今年沒有薄荷，我改用香椿葉。這樣美麗的組合懸掛在門框上一樣可以「驅邪避凶」。還更香。
可以實用自家的植物，我總是很得意，心境特別熨貼、靜定；因為享受了「自然」。
這種時刻，就覺得自己很「樂活」。
幾乎什麼也不做
上週看一部日本電影《樂活俱樂部》，片中櫻花老太太連煮紅豆都很莊重，要女主角噤聲，一起看已熟軟的紅豆在鍋裡輕微的波動。「熬煮紅豆的祕訣是緩慢和細心。」
櫻花太太每年如上市場買菜般，拎著一只小包飛到海邊的「濱田民宿」度假；而年輕的都市女子辛苦地拉著行李箱抵達，卻很快發現那環境很無聊，只是面對大海。
「這附近有可以觀光的地方嗎？」這問題讓民宿主人勇治張口結舌，「你不是來樂活的嗎！」
櫻花太太和勇治「癖好」樂活，每天細心烹煮食物，餐桌上一定有一盤梅子，因為吃它「可以消除一整天的厄運」。早晨他們在海邊做動作古怪、看起來四肢不很協調的「謝謝體操」，其他時間幾乎什麼也不做；即使釣魚，也比較像看海發呆。
民宿旁邊有一爿木板拼組的小店，賣冰。櫻花太太抵達，店就開張，離去，店就歇業。能來的顧客只是個位數，有人經過，她就說「有冰喔」。年輕女子不屑，每次都說不吃。後來終於要吃了，靜靜坐在外面長椅上等候。只見櫻花太太慢慢搖老式機器剉冰，淋上糖漿、紅豆。那過程，和我小時候吃四果冰、紅豆冰、楊桃冰一模一樣。人家拿什麼付冰錢？她說冰店老闆送來一塊冰磚，「剛才那小女孩，送我這個。」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個摺紙。至於勇治和常在其間流連的生物女教師，則是彈曼陀鈴回報。
這樣的日子雖然單調，卻教身處市塵、天天看氣象報告說氣溫破三十七、三十八度的人羡慕。我跟一起看電影的妹妹說，獨自呆坐著看海，或與三五友朋一起看，什麼也不做──連書都不看、話也不說，應該不錯。前提是那地方不能太熱。
何況可以吃到現採的蔬菜，和鄰居送來的海釣魚蟹！即使慢慢剉出來的冰，都有滋有味，教人神往。這樣的樂活誰不愛呢？
但這只是樂活的表象，樂活應該是降低欲求，心靈放空，享受簡單生活的小細節。
當我打豆奶、涼拌西洋芹、搾檸檬汁或看書、寫字時，我的生活有「樂活」的質地；我的心淡定。可是更多時刻，我是百無聊賴、焦慮不耐的。
懶散也是一種才華
我的生活是夠簡單了，簡單而懶散，每日總有大把時間耗在轉電視遙控器上，新聞、政論、連續劇、綜藝節目或長片，能看、值得看的極少；只能這台轉那台，跳著看頭看尾看中間。尚可看的長片不在意看第二遍、第三遍，反正記性差，大部分情節都像初看。
朋友曾戲稱她的另一半是「廳長」，常坐在客廳守著電視機。
我就是我們家的「廳長」；只是仍不免為自己的萎靡慚愧，怎麼別人都過得比我有目標又有勁呢！
看了《樂活俱樂部》，一時好像覺得自己的懶散師出有名了，只要轉換心情，懶散也可以變成「享受」樂活吧。片中女主角靠一張粗糙的地圖找到了民宿，得到勇治的讚美，「你有才華。」啊，什麼才華？「能找到這裡的才華。」
說不定能安心懶散無聊，也是一種才華。
尤其在這大熱天。
民宿主人被問到享受樂活有什麼技巧時，沉吟道，「例如懷念遙遠的事物，細細地想著某人。我只是靜靜地等待罷了，等時光流逝。」如果這是樂活的定義之一，我也做得到。他養的狗喜歡把東西藏起來，但下一秒又忘了藏在哪裡，「這就是牠的優點。」這個我更做得到。
我也可以像電影裡的人那樣專心地澆花。
陽台上的花草是我管轄的小區域，樓上的歸先生負責。盛夏裡，一天不澆水，花草就萎靡不振。
我跟朋友說今年還不曾在睡覺時開冷氣，她說你們家一定比較涼快。也許吧，屋子前後面的巷子都寬，屋裡的家具雜物不多，空氣對流無礙，而樓上眾多植栽想必多少也降低了屋頂下的暑氣。
陽台上的植物也有微薄的功勞──至少有視覺效果。盤繞牆外的軟枝黃蟬、長盆裡竄長的紅龍草、彩葉草，以及懸掛空中的吊蘭、黃金葛、松葉牡丹阻擋了幾許熾陽；坐在電視機前，不時望向陽台，也能感受綠意的涼快。氣象報告大力喊「燒」，教大家提防中暑，遂想著晚上睡覺該開冷氣，可洗過澡後，又不必了；一隻小風扇已足夠。
在台北，能如此過日子，也算履行了「樂活」的精神吧？
＜自由時報副刊＞2012/8/6
海邊（水彩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