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下午,我開始畫鬰金香。
日常家裡的花只是自己種的普通草花,長在頂樓或陽台,偶爾端一盆進屋裡:要過年了,才會到花市「豪氣」地買盆栽和切花。
這回除了神明桌和客廳用的切花外,買了兩盆紅色鬰金香,共九朵。剛買來時,花頂呈尖形,鬆鬆的花瓣,像荷蘭女孩的帽子,也像禮佛前後「問訊」的手勢。到了初二,已綻放六七分。
既然家裡少有「名貴的」花,為了增加她們的存在價值──或經濟效益,自然應該畫她一畫。
我用裝麵包的長形牛皮紙袋隨意攏住一盆,「紙盆」於是有了皺褶明暗,再在邊上擺一顆蘋果和幾粒茂谷柑,讓畫面有年的喜氣和福氣。
想像力不足,憑視覺畫圖,必須在花瓣過度開展、連葉子和梗都變化形貌姿態前畫好;所以不能拖延。
我先用炭筆畫,刷刷刷的筆觸讓我的心沉澱,一筆筆一塊塊成形,教人歡喜;畫好炭筆,接著上粉彩。剛開始上色時,總找不到正確的顏色,要一層層不同的顏色交錯堆疊上去,才漸漸「像」了起來,心情也漸漸愉悅起來。
畫圖,是我這幾年抒解「春節焦慮症」最好的活動。
說「春節焦慮症」不誇張,自從到台北工作後,我就怕過年。要擔心買不到火車票──三四十年前買不到對號車的票,就得擠平快車──曾像逃難似地把行李從窗口塞進去占位子、人再辛苦地擠上去;占不到位子,就得站著晃四個小時。
結婚後在台北過年,要煩惱的是初二回娘家和過後返北的車票。多年後,自己開車,則怕塞在高速公路上。
春節期間,縮減成一兩張的新聞版聊備一格;沒有時間性、可以節前編好的副刊便負起撐場面的責任。長期做的是副刊編輯工作,每到過年,就兵荒馬亂。不管是早期的鉛字排版,或後來的電腦化,都必需完成至初七初八的版,才有心情融入過年熙熙攘攘的氛圍裡。
現在雖然不上班了,因為定性不夠又不敢違背傳統吧,年終歲尾上街上菜市場,看到人人在採購年貨衣物一樣會心慌。到了最後關頭,「從簡」的決心崩解;要祭祖要圍爐,怎麼可以不多買一些「有備無患」?
囤積食品之外,也不能免俗地執行「大掃除」任務。幾面書牆只有這節骨眼上才能決心做「年終盤整」,清塵、整理,淘汰;窗帘床單被單能洗淨晒足陽光最好,只是看陽光的臉色也教人牽牽掛掛。
這種種因素造成了春節焦慮症!
總要過了年了,才如釋重負。
年初一,吃過一頓簡單的素餐後,一家人輕輕鬆鬆去「走春」。
不必問今年的吉祥方向在東西或南北,我們習慣到郊外幾座寺廟拜拜,不燒香,不帶供品,也許隨緣點燭添油香,也許只是雙手合十低頭默禱,虔誠祈求家人平安、世界平安。每座寺廟人潮不斷,出門「沾人氣」,據說可以活絡自己的氣場;何況新春之際,人人慈眉善目,人氣就是喜氣。中午時分,吃一頓佛寺提供的熱騰騰素齋,身心溫暖,心存感恩,真是一年好的開始。
接下來,除了一兩次到親友家走動外,我就待在家裡,看書,看長片,上網。忙亂過後的尋常日子最美。
多年來,我極少隨俗年初二回中部的娘家。有一年的初二最特別,我一個人窩在家中用車棉布給母親做棉襖。雖無師自通做過衣服,也只停留在寬袍大袖無領的程度。給母親穿的應該有領子,便在電話中請教大姐怎麼裁。母親那年跌了跤行動不便,一件柔軟、好穿脫的棉襖很實用。從小到結婚前,母親為我做了無數衣服;自從一時受到蠱惑買了縫衣機、發揮了傳承自母親幾分手藝的稟賦後,就不時興起幫母親做一件衣服的願望。年假無事,正是好時機。
花了一天工夫做成,領子雖不平整,也不至於太離譜。米黃底橘色抽象花,看起來陽光又喜氣,希望它對母親當時的心情有鼓舞作用。做好了自己試穿,溫暖舒適,初三打電話回去跟正在歡聚的姊妹們炫耀,說我過了很有意義的一個年。
十年前母親往生後,我更不在這時間在公路上湊熱鬧。
學了素描後,「春節活動」便包括畫圖。
狗年,銀行送了一個磁質狗撲滿,造型簡單,呆氣十足,我便拿它搭配蘋果和桶柑,畫了一張「年畫」。
恰好剛知道了把圖直接印在word上面的方法,便學著做成了有文有圖的賀卡;傳送給朋友們,祝大家狗年旺旺,平平安安,一整年甘甘甜甜。
農曆年前,媒體上照例有很多教人開運的報導;有些招式有趣,跟著做應應景也不錯。有一年便在面對「玄關」的玻璃櫃裡,放五個壺口朝外的小茶壺,底下壓一張燙金福字的紅紙。
五壺之中有一個是當時人在支加哥、已九十七歲的中學老師搬離員林時給我的;有豹頭壺嘴的應是公公用過的,灰綠壺面藍字寫著一家米店名號和電話號碼──才四碼。
「五福臨門」怪好看的,壺有的年輕有的閱歷豐富,好像是歲月的對話,便畫了一幅炭筆畫,做成電子卡傳給朋友們。
牛年,我畫了粉彩鬰金香後,又玩「小畫家」,完成一張彩色電子賀卡。
過年真好,我的意思是「過了年」;過了年後可以安安靜靜地玩畫。
虎年年頭,也許用宣紙畫個「抽象」的虎,祝朋友們福虎生豐吧。
2010/2/24人間福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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