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前,麗慧給我的信說: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才記得為Y2K 驚嚇不已,還有迎接千禧年的全球煙火轉播,怎麼忽焉已過10年了!
因為要寫一篇稿子,回頭讀到2001年發表的這篇舊作,還真感觸不少。
日子的確過得太快了。世界的變化也太快了。
編副刊的日子
喜歡讀副刊的人縱然最後沒有成為作家,至少會過得比較平和快
樂;更別提日久天長之後,文字和邏輯思考能力的長進了。
1.
「快快,寫篇稿子來吧!好久沒有好稿了。」我在辦公室很少打電話,偶爾打的就是這樣的求救電話。比較有內容的也不過是仔細告訴對方<新生副刊>即將推出什麼樣的專題,內容取向、字數等等。
反正就是邀稿。邀到了,很高興很感激,邀不到,也不必在意。我自己是寫作人,很能理解文人能拖就拖能賴就賴的毛病。
相對的,從一般無名作者來稿中讀到好作品,那種驚喜絕對比讀到名家的作品快樂百倍。
當副刊主編,最得意的正是發掘新人,他的文章縱或讀來費力,但是因為其中有一兩句讓你刮目相看的創意、有特別的思考或「發明」實驗性文字的天賦,或某種個人經驗,使你願意耐著性子仔細閱讀、修改、予以發表;如果看到他在你的鼓勵之下羽翼日漸豐實,有一天飛上枝頭做鳳凰,即使他不再為你的刊物寫稿了,仍會有「我是那最初的慧眼」的得意。
2.
編副刊,最喜歡聽人家說你今天登的某一篇文章多麼好,多麼動人,或甚至可能實質影響讀者的價值觀。雖然有人認為現代人取得資訊的管道越來越多元,報紙的分量已今非昔比,文藝副刊尤其走下坡;但是我一直相信精緻文字的力量,它的影響絕對是細水長流、源遠綿長的。所謂的「副刊」,在很多讀者心目中,其實比「正刊」重要。政治、社會新聞每報大同小異,大多數閱報人都會採快速、重點閱讀,而把副刊留待最後靜下心來細細品嘗;被正刊的新聞弄得焦慮不安的讀者想退守的一角也是副刊。而報老闆之所以願意留著那個必須付稿費的「花錢」的版面,就是因為體會到在紛擾的粗糙的生活中,人必需有個可以找回性靈的空間。副刊提供的就是那分生活中的精緻品質。喜歡讀副刊的人縱然最後沒有成為作家,至少會過得比較平和快樂;更別提日久天長之後,文字和邏輯思考能力的長進了。
所以坐編輯檯的日子,我覺得自己做的是心靈工程的社會服務,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馬馬虎虎。
3.
在新生報三十多年,除了五年做為主筆寫評論文字外,全做的副刊編輯工作。走入這行純屬意外,只因為高中畢業起即喜歡寫作,就從一個受到主編賞識的投稿者成為一個助理編輯。從此像個小學徒一般學著校對、看稿、選稿、改稿、畫版樣,到排字房看老師傅拼版…...。
二三十年前,組成一個版的過程包括從鉛字架上一個字一個字的「撿」、排齊;行與行之間夾著鉛片,拼版換行時,師傅必須用鑷子小心地一行一行夾起、移入--因為工作辛苦,前置作業的「畫版樣」必須非常精確;打大樣,用沾了油墨的滾筒。萬一不小心打亂或甚至打翻了已拼好的版,那可是值得大家哀嚎的大災難。…..
那種「手工業」時代,物質不豐,生活純樸;新生報,尤其<新生副刊>扮演著極重要的角色。但即使是那麼有地位的刊物也沒有媒體的「權勢」,必須謹小慎微地遵守著諸多禁忌和限制。最害怕的是「光輝十月」,所有「不吉祥」的文字不能登,不小心登了對元首「意有所指」的文章更是要接受有關單位的調查;寫一分報告算是幸運的。
很多年後,解嚴了,逢光輝十月,再不必編得那麼戰戰兢兢;然後,報紙電腦化了,撿字、排字、拼版都成為過去式的名詞。
4.
離開副刊五年後,去年意外被指派回鍋到副刊當所謂「召集人」,於是整整一個千禧年,從元旦到除夕,又過看稿、改稿、約稿、找畫家畫插圖、看電腦同仁組版、改版的日子。唯一與以前不同的是用到了網路的功能,到網路上「尋找」新人,和作家以電子郵件約稿、傳稿,多少節省了打字、校對的力氣。但是縱然科技如此發達,副刊的文章仍是最人性的,表達的仍是作者心靈深處最精緻柔軟的部分,副刊仍是焦慮的現代人賴以偷閒享受閱讀之樂的版面。
所以聽說民營化後的新生報將不再有副刊,做為資深副刊人的我,實在不能不若有所失。我對一個研究文學、大力肯定副刊的文學與社會功能的朋友說,「聽說新生副刊即將disappear了」。我們常開玩笑說現在的人喜歡中文英文夾著say,不過這回我這麼說,不純是耍寶,而是心中有些不捨,不想用「消失」兩個字;好像用disappear,可以保留一種矇矓,可以失真;或至少不會那麼刺眼。
三十年的副刊編輯歲月,在新生報成長、成熟,對新生報我有無盡的感謝感恩之情。對長官和眾多同事,也對讀者和作者。大散文家王鼎鈞說過,每個作家都應該感謝所有他筆下的人物,因為他們造就了你這個作家。我想說的是,如果沒有讀者,如果沒有為新副寫稿的作者,我如何能成為一個編者?
(寫於 200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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