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的事情都發生在夏天。
星期四的早上十點,我在西門町捷運站上車,走到了最後一截車廂就看見了小廣在位子上聽MP3。因為在該上班的時刻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所以兩個人點頭微笑都有一些作賊心虛的尷尬。
整個車廂敞亮空盪,我走向了小廣,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他來不及開口盤問我這個時刻怎會出現在這裡的時候,我已經嗅到什麼奇異的氣味把鼻子湊到他的肩頭上。
我說,小廣你都幹壞事去了,你身上的廉價沐浴乳都把你的行蹤洩露光光了。那三溫暖沐浴乳從我還是壞男孩的時候就一直是那種牌子。我記得某人嫁入豪門宣布息影時候曾發狠話說神雕俠侶絕跡江湖喔。
小廣說,茄,男人都一個樣子屌軟心硬 屌硬心軟,散了。神雕俠復出啦。姊姊我呀,就是專程去三溫暖開復出演唱會。慾望來襲時連阿貓阿狗都好的。近日喪心病狂的上網拼命想找打炮,越找越寂寞,寂寞到毒發身亡。
我說,本來不就是這樣,性慾這事從來只給反高潮。你越是飢餓他越是給你餿水。
小廣說,以為吞了安眠藥睡覺會比較好的,關了燈躺下翻身但是眼睛閉上還是感覺那個強烈性慾像是野狗一樣的在身邊繞來繞去,無可奈何只得起身穿戴整齊,帶狗散步一樣把性慾牽出門遛達。
性慾在夜裡就導盲犬一樣忠誠地把小廣導向了男色三溫暖。按下了面板上的亮燈,電梯框當框當緩緩的向上吊。一環日光燈管稀微的閃爍,似乎快要斷氣。面板上貼著的一枚小小的鏡子,上面漆著專業搬家專業捉姦錄音,小廣打了一個哈欠逼出了眼角不知眼油或者是淚一樣的水液,把頭湊到了鏡子面前,一臉的疲倦新鮮的鬍渣,原來這就是寂寞的嘴臉。
電梯面版的燈亮在該停的樓層,而老舊的電梯遲疑了五六秒,宛若舞台紅色厚重的天鵝絨布幕緩緩拉開,小廣說那當下我心想是呀我又回來了,那一個停頓我恍惚以為自己是復出來開演唱會的。
我在小廣的敘事當中恍了神,那個電梯天鵝絨拉開了小廣的復出,也拉開了我的壞男孩回憶。敘事是小廣是我是回憶是打炮幹人也是比利懷德的《日落大道》。如果必須有配樂那韋伯大編制的管弦樂團演奏的盪氣迴腸,過氣的默片女星重回好萊塢傷感地歌唱著:
with one look 我就能傷你的心 with one look 我可以讓你憂傷的心歌唱with one look 他們將歡呼 我終於又復出 我那些在黑暗中的同胞,仍舊還處在黑暗之中 安靜的音樂響起 with one look你就會明白 所有你想要知道的事 with one look我就能點燃火花 我將回到我光輝的日子 with one look我將再度會是我自己
with one look,我說小廣,誰被注目,誰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就有力量。凝視與被凝視,權柄始終在青春的肉體。性理論說扒去了名牌衣物也就扒去了等第階級就走向烏托邦全然是謊言,裸體才是最殘忍的階級。最青春的壞男孩披上了國王華麗新衣,身邊升起如露亦如電的七彩夢幻泡影,赤腳踩過淋浴間的磁磚都開出了鹹濕的玫瑰,壞男孩走向了浴池優雅的登基也就宣布了整個肉體廢墟的統治權。
每次去都以為一定會遇到一個好的,落空了,不甘心又騙自己下一次就會出現了,來回反覆就成了毒癮一樣的迷戀,小廣說,懷舊的性是不健康的,請不要忘記你的性慾反高潮理論。Home Party當道,我的復出舞台無非是破敗的紅包場。凋零的三溫暖就是幾個老人枯藤老樹一樣不離不棄地種在那裡。那是被歲月罷黜的前朝壞男孩們,他們一直都在,地老天荒彷彿是一座萬年老井領受了過多年輕男孩的體液和拓沫。他們也必須在那裡,躲在暗房通舖裡或蒸汽室,等待一個落單男孩的誤入歧途,他們或蹲或距用氣息用觸覺領受男孩美妙,宛若異形寶寶貪婪吸允異形母獸乳汁藉以活命。
但我巡視我的舞台,發現連忠實地異形老人都不在了,性的飢渴讓我連餿水都喝。我摸到了開放的通舖鑽了進去,伸手五指不見,看不見自己的形體,人只能以一種意念存在著,性的意念。腳踩過海綿墊一團濕濕黏黏來不及判斷,頸部就有一種鼻息接近,我讓自己身體微微後仰果感受到一個胸膛,有一雙手從我身後探了出來,一個溫柔觸覺的像是日式料理師傅對待生魚片一樣料理著我的身體,不管是誰我都感激,田納西威廉斯的名言仰賴陌生人慈悲此時此刻我多麼切膚。陌生人蹲下來跪拜在我的面前,他用喉嚨試探我,很深刻很刻的包圍,企圖吸出寂寞的毒,他的手撐住我的腰不讓我下墜,穩住了我,也在天堂了。
出來了,我彷彿又活回來變成一個好人,我從八樓走下來的時候…
我打斷小廣的話,小廣你說什麼八樓,沒有八樓呀八樓後來封起來了呀。
可我上去了六樓櫃臺那個樓層七樓休息室上面還有一層…
通舖後來改在七樓呀我以前那個年代就是了,等一下,你真不知道還假不知道那裡生意不好的原因?八樓,我停頓了一下把句子完成之後,小廣臉上一臉訝異像是聽了什麼鬼故事一樣。
句子後面是,通舖裡一個老先生暴斃了。十一個字個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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