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這個叫梁乾昌的男人在我的鍵盤下又死了一遍。
他在照片中所凝視的,正是殺他的人。時間是2007年的12月16日,地點是中國黃山,梁直視鏡頭眼神大膽而無知,絲毫不知五分鐘後他將被攝影的人推下懸崖。
四個月後,警方找出了梁的法定妻子,連上瑩。報紙是這樣說的:「梁某疑是被在台北縣淡水鎮經營民宿的男子李憲璋先拐騙並拘禁在民宿頂樓的遊民,李的女友連上瑩再與梁假結婚,同時為梁投保六千兩百萬元意外險,最後把梁騙往中國,將他推落山崖死亡,詐領保險金。」
報導裡未提到的還有一個叫做董小榕的女人,這個四十五歲的女人是李憲璋的前妻,八年前認識小七歲的李,兩人迅速熱戀結婚,但董婚後發現自己罹患了乳癌,一年後即和李辦理離婚,成全他和另外一個謝姓的女人結婚,但自己仍留在他身邊替打理民宿生意,自己在四年前也曾和遊民施明徹結婚,短短八個月丈夫死於非命,順利領走了一百三十五萬壽險理賠金。她在接受訊問時說:「快判我死刑吧,反正我已是快死的人了。」
另一個當事人連上瑩可狡猾了,她應訊時神色自若,最後要求警方將她所養的四隻紅毛貴賓狗妥善照料才願說出實情。 案子揭載的時間點恰好總統大選結束前後,那段日子生活週遭總有一種類似節慶的興奮和熱鬧,這個案件夾雜在追蹤新總統祖宗八代的報導中消失不見。
然而這個新聞報導中確實有什麼東西留在自己的心底,我把新聞儲存在新聞剪貼檔案夾。在上班的時候偶爾厭惡著什麼人的時候,就把新聞點出來看看,推敲案件的始末。想著那些被囚錮遊民生活的細節。在幻想殺人的過程總,內心一下子就平靜下來了。
警方從民宿頂樓加蓋的鐵皮屋救出四男一女,這些遊民被拘禁在五坪小的密室中,四個男人並排打地鋪,一張單人床給唯一的女遊民睡覺。民宿會把客人吃賸的食物放在鐵盤放到房間。五名被救出的遊民長期營養不良,說話發抖,眼神無助。而女遊民下體赤裸,疑似有被性侵的可能。報紙說:「當他們被救出來時,向警方要求吃便當,有人還一口氣吃了二個便當,有人則因驚嚇時間太久,在警方偵訊時,無法交代被關和凌虐的過程,只有一直低頭玩手指頭。」
當中有對雙胞胎姓沈,弟弟說母親過世後,他和哥哥一起流浪,在公園生活。先是哥哥在北縣被連騙進去,過不到一星期,連女在同一個地點,見到弟弟四處尋找兄長,便對他說:「你哥在我們那。」
弟弟說他們當初在民宿做些簡單的打掃清潔工作,民宿會供應他們熱騰騰的飯菜可以吃,後來這個姓連的女人也要求他們硬背死記工作地點、職稱等資料,然後穿上西裝、打扮光鮮,到銀行申辦信用卡或車貸房貸等貸款。然後再以自己虛設的公司刷卡換現金,並且侵占遊民所申辦的房貸。
他們無需具備人格、性情,就只是一種功能性的存在:保險的簽署,文件上的人頭,這些遊民彷彿口袋怪獸一樣被斂聚,因為不同的情境需要而使用著。
也許覺得有朝一日會落魄街頭,所以看到遊民的新聞都不免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憐憫。罹癌的犯罪者,疼愛小動物的惡毒女人,還有那些早早就退出人生的遊民,在那樣的利害關係到底都在內心在想些什麼事情?我很想知道這樣的事情。
社會新聞到底不是宮部美幸,從來沒有這樣的視角,一切可憫的、該嘆息在那樣簡單的正邪對立都模糊掉了,讀報過後被激起厭惡和同情,那樣多餘的正義感,在放下報紙的那一刻就沒有了。
過年在家整理電腦檔案文件,把故事溫習一遍,順勢想著這樣的事情。新的一年市道會壞下去,祝福大家都能夠能變成更強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