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家父,非常的英俊,小時後都拿他的照片網路徵友)
五月的第一個禮拜返回台南消耗去年的年假。
金得春捲富盛號碗稞江水號竽頭湯石家阿美綠豆湯阿松割包小上海鹹酥雞旗哥牛肉湯阿婆魯面友誠蝦仁肉圓,還有喊不出名字的鹹粥杏仁茶加油條,我在台南每日三餐吃的大概都是這些東西吧。
林林總總的小吃看上去都很像是《食尚玩家》皓子阿祥會去的地方,緊鑼密鼓的行程和觀光客那種「這次吃不到就白來了」的躁鬱心態極其類似,可問題是,我小時後,確實每天都吃那些東西呀。
家母是個很懶散的女人,十指不沾陽春水,是完全不下廚的,印象中她擅長的菜餚就是炸雞炸蝦炸豬排炸花枝炸薯條,某年過年因我們小孩覺得她的東西很難吃,全家甚至還外叫了PIZZA肯得基當年夜飯。
讀小學的時候,家母還是會幫小孩子準備便當的,中午的時候會穿得妖妖嬌嬌來幫我送飯,只不過便當盒裡面裝的都是劉家菜粽或者榮盛米糕就是了。
更大一些就是自己拿錢出去外面吃東西,所以我等於是從青春期就養成了一個人吃飯的習慣了。被那些美味小吃滋養長大的,也都很習慣外食了,因此,五月第一個星期五,自家人全員到齊圍在一起吃飯的和諧氣氛對我而言簡直和商務應酬一樣的彆扭和不自在。
舍弟上個月結婚,婚後小倆口偕同父母同住。兩個年輕人平日各自上班,晚上一起回家與兩老吃飯。週五我被迫上桌吃飯,桌上並非炸雞炸魚炸薯條,而是新鮮的魚翠綠的青菜豆腐,真正的食物。
父親母親次男次熄幼子飯桌上吃飯說笑,還有一隻叫做李國雄的貓乖覺地蹲在一張小板凳上優雅地吃魚。新婚的先生夾菜給溫婉的妻。老父講著貓咪李國雄的趣聞,語畢,在座的人都捧場的笑了。和樂的氣氛令我渾身不自在,低頭捧著碗默默數著飯粒,吃一吃整個人就恍惚起來,我在場也不在場,置身事外彷彿看舞台劇,席間交談的溫馨言語於我生疏得像台詞,在座的人起身盛飯洗碗都是走位。
我覺得很悵然,當我背離家庭去變成為一個想要成為的人,家庭也在我的缺席之下,去向另外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了。
隔天,就五月第二個禮拜天,那戲還有個下半場。
陸續上場的人物是舅舅一家人,舅舅舅母兩表妹表弟和表弟的壯碩女友。兩家人親熱地把一場戲演完,散戲後返回外公外婆家。
八十六歲的外婆,神智越來越不清楚了,見著我喊已經死去二十年舅公的名字,說阿男你是去叨位?於是我就變了一隻鬼。
外婆坐在藤椅上,乾枯發縐的手如同雞爪撅住了藤椅把手,瘦小的身子彷彿隨時會從椅子上滑下來,母親蹲下來說,阿母我帶妳去吃好料好不好,外婆卻前言不搭後語地怒斥不要臉。
親戚們彷彿聽見什麼逗趣的童言,都笑了出來。
聽見他人的嘲笑,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唯獨眼睛炯炯有神像是一種草食性的動物凝視著空氣中的某一點。外婆的記憶是小鹿班比一樣被困在什麼迷霧的森林裡了回不來了。
後來,親戚們一吆喝就到後院去泡茶了,獨獨剩下我和外公外婆在客廳看著《敗犬女王》的重播。昏暗客廳電視機像水族箱一樣發亮,兩老是《家有喜事》張國榮周星馳的爸爸媽媽,看著螢幕上的人物如同金魚一樣游來游去。 劇中人的曲折的心事遭遇都無關緊要,只要有人活生生地跑著走動著,就是一種刺激了。
外公看見楊謹華穿著婚紗在馬路上奔跑,呵呵笑罵著,哪有這樣的。
他轉過頭耐性替外婆解釋劇情,說這個女的要跟她學長結婚了,但是心裡還愛著別人,外婆點點頭,像是金魚冒泡泡一樣吐出一句:「這個查某不要臉。」
回家的途上,母親在車上笑說:「你阿嬤說她藏了一甕黃金在菜園裡,每天吵著要你表弟去挖出來,番顛喔。」
我沒有頂嘴,但我相信菜園裡面確實是有黃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