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的敲擊聲,耳邊傳來即將舉行祭典的樂響。
忙碌擾攘的人群,巴德爾神父率領著被選上的戰士,以及作為傳達聖意的少女及幼童,將在明日狼嚎響起的瞬間,起身前往被禁行的魔林。
作為替那些領有神聖旨意的勇士們祈禱而舉行的祭典,也會在今年被選上的聖女踏進魔林後正式開始。
彷彿被黑暗籠罩般,放眼放去不見任何一點星辰的天際,連同被大幅吞噬的月光,丹特桑祀科的鎮民都明白,這是魔女下達的預告。
吸收著魔林邪惡而強大的力量,紅月將會取代明日的太陽,鮮紅升起。
穿著一身水色裙裝的少女,雙手懷抱在胸前,頂著一頭烏黑如瀑的秀髮,秀麗的眉頭彷彿山丘般微微隆起。
每當祭典前際,夜風總是不時透漏著刺骨的寒意,耳邊似乎亦能聽見尖銳而淒厲的哀鳴聲,有個女人操著一口魅惑的異國語言呼喚著某道名子。
一旦聽見那道聲音,心臟彷彿被人拉扯般,有股幾近暈眩的窒息感。
紗安身任在祭典裡必須為人民祈求祝福的使者,必須杜絕任何可能沾染上的汙穢,因此只有在紅月降臨的夜晚,她才能踏出這座被隔絕的聖殿。
那些她最為喜愛卻始終不能碰觸的人們,將會聚集在聖堂前,一起齊聲歌頌著上帝。
他們祈求著魔女的憤怒及詛咒,能夠隨著紅月逐漸黯淡而一同消失。
永遠的消失。
紗安從不曉得那些前往魔林的戰士,是否並未安然歸來。畢竟身為祭司的薩特特克大人,曾這麼說過:「他們是被上帝選中的子民,純潔的心靈及勇氣,會為他們帶來抗衡魔女的力量!」除此以外的一切訊息,就彷彿默認的禁忌般,被嚴禁過問。
紗安心裡清楚,除了她以外的人,就連鐵門另一端,那些甚至更為年幼的侍女都曉得,關於那座魔林、祭典、魔女,關於紗安被禁止談論的一切。
那些眼神裡充斥著和善的神父們總是這麼說:「紗安大人必須做的事情,就是保持您的聖潔而不染。」
「紗安大人您可以保護這座城鎮的武器,就是您那乾淨透明、耀眼而美麗的靈魂。」
人們無不用著景仰的眼神注視著紗安。
比起被封鎖的魔林,她驚覺自己更像是被隔絕的存在。
垂落在胸前的十字架,時而就像某種不具名的鐵鍊般綑綁著紗安,「為上帝傳達聖恩的使者,總是必須忍受與眾不同的孤獨。」當紗安被迫與父母分離時,當年的祭司大人曾經面露嚴色這麼告誡過她。
紗安轉身走向那張擺有鮮花的石桌,一旁置放著刻有咒文的鐵杯,裡面則盛滿著祭司大人送來的山泉水。作為得以洗滌汙穢的聖水,她總是得在祭典前夜藉由飲入聖水來平復內心頻頻作祟的不安。
年復一年。
那道魅惑的嗓音,卻彷彿盤旋在耳邊越來越清晰。
「紗安大人、紗安大人?」不曉得何時被推開的鐵門,那個有著甜甜酒窩的侍女安娜,右手拉著一名少女,一臉擔憂的叫喚著。
「紗安大人,您沒事吧?」
倏地在眼前放大的臉孔,忍不住輕咳了一聲道:「安娜,我沒事。」猛地回過神的紗安不免尷尬得通紅著臉頰 。
說到腳步輕盈的安娜,作為極度襯職的侍女,她卻有著不時會無聲出現在紗安左右的不良習慣,這讓紗安總是免不了驚嚇。
輕啜了一口聖水,儘管如此,她對於安娜還是從未抱持過任何一絲怒意,「 安娜,妳又忘記敲門了對吧?」溫和的語氣,伴隨著微微上揚的嘴角,安娜是除了麗麗莎修女以外,唯一最貼近自己,彷彿姊姊般令人安心的存在。
「啊呀!」安娜淘氣的吐著舌尖,左手則輕拍了一下額頭,「紗安大人,下次我一定會記得,下次!」 雖然這麼說,但紗安知道,健忘的安娜下次還是會露出她驕傲的酒窩,然後說出相同的話。
對於紗安而言,只要神父和修女,以及隨同祭司大人一起的那些侍者們不在,自由奔放的安娜不管做些什麼,其實都是沒有關係的。
因為那是屬於安娜獨有的魅力。
那些為保護紗安而制定的禮儀及規矩,如同透明而高大的城牆般,劃分著絕對距離。
紗安甚至不難想像,如果有一天因為祭典,她的父母帶著瑪森姊姊來到這座聖殿,他們也不會呼喚她原有的姓名,而是疏離的雙腳屈膝跪落在地面,同樣叫喚著:「紗安大人。」並且永遠不會靠近。
紗安其實已經不大記得,當時母親放開她的小手時,究竟在耳邊低喃了些什麼。
「因為太興奮,一不小心就忘記了。」安娜拉過身後那個女孩,對著紗安笑道:「紗安大人妳看!這是靡桑雅,是我好朋友的妹妹,也是今年被選上的聖女呢。」
「她會代替紗安大人進入魔林,對抗邪惡的魔女,並且傳達絕對聖意。」然後她轉過頭看著那個女孩,「快呀,怎麼不說話呢?糜桑雅不是最崇拜紗安大人了嗎?」
有些顫抖的身軀,糜桑雅面露紅暈,眨著那雙亮眼的寶藍色瞳孔,眼神看來激動而不安。
「神...神女大人。」她膽怯的叫喚著紗安的敬稱。
彷若和煦的春風吹過耳際,糜桑雅有著一副相當悅耳的嗓音。
紗安露出十分溫和的笑顏,微微冰涼的手掌輕貼在女孩熾熱的臉頰上。
「啊,丹特桑祀科偉大的聖女啊,妳的聖潔和勇氣,會為我們帶來和平和力量。」紗安俯身親吻了糜桑雅的額頭,「我會代表上帝,為你們歌頌祝福。」頓時聚集在手心的溫度,女孩緊張的表情終於有些放鬆,除了招喚神靈降臨祝福在這個鎮上以外,紗安還具有安定靈魂的力量。
是的,不僅僅是作為祈福的使者,所有人們用著景仰的眼神注視著紗安,並且用著恭敬不已的態度,乞求著她必須忘記自己的原生家族。
那與生俱來就烙因在肌膚上的神祕圖騰,紗安是被選上的,屬於神的女兒。
「謝謝神女大人。」
「不需要這麼拘謹,和安娜一樣叫我紗安就可以了。」
「紗安大人!」糜桑雅紅撲撲的臉頰,彷彿某種鮮紅而可口的果實般那樣紅潤。
今年的聖女看起來相當年幼,紗安猜測糜桑雅大約只有12歲左右的年紀;用力挺直的背脊,忍住顫抖而嬌小的軀體必須承受龐大壓力,紗安總是不免為這些女孩感到心疼。
畢竟只要魔林仍舊存在,丹特桑祀科就非得被迫舉行著祭典。
這樣的年紀肯定感到極度不安吧!儘管是紗安至今仍然可以回想起當初那抹無助。
「神女不可以存在任何私人感情,身為神的使者,必須為上帝傳達神聖的旨意,這就是紗安大人您的使命。」麗麗莎修女摟過她不斷打著哆嗦的身軀,日復一日溫柔的說道:「您是丹特桑祀科的神女,您只能全心全意的守望、愛護這裡所有鎮民,總有一天,您也必須為所有人,奉獻出您的全部。」
「這就是您誕生的意義。」 彷彿催眠般,夾雜在詩歌裡,重複朗誦的叮嚀,伴隨著時光的流逝,毫無疑問帶走了紗安內心所有渴望。
不論是安娜那雙充滿活力的紫色雙眸,還是糜桑雅透亮的寶藍,相較之下,紗安雖然擁有一雙乾淨的碧綠色眼眸,卻沒有任何一絲光彩,眼底空無一物。
她打從心底期望著這些女孩不會同她一般,必須為聖意貢獻出自己的全部。
紗安堅信著神父誠懇而堅定的眼神,他們總是對著紗安說道:「接受使命是每個人必經的過程,那些勇於前往魔林的人,不僅為家族帶來了榮耀和安逸,也為自己開闊了道路。」除了神女及祭司為他們祈求最大的祝福以外,「他們是最受人羨慕,最幸運的人了。」
紗安對著糜桑雅,始終露出相當溫柔的笑顏。
「一直以來,紗安大人都沒能怎麼跟聖女接觸到吧?只有在歌頌著咒文歡送時,聖女們才能碰觸到神女的雙手。」畢竟是神女是不可遭受任何侵染的存在,「但是糜桑雅就像我的妹妹一樣,所以就偷偷帶來了!不過紗安大人請放心,這孩子十分單純,身上絕對不會有著什麼不好的東西。」說完還不忘用拍了拍糜桑雅的肩膀。
啊,果然是那張安娜特有,驕傲的表情。
紗安忍不住對於安娜接著拍打胸腔的舉動噗哧一笑。
「是啊,我絕對相信安娜呢。」然後她對著糜桑雅眨了眨眼,「會被選為聖女的孩子,肯定是值得信任的好孩子。」
「紗安大人!」寶藍色的眼眸在眼前閃耀著。
「糜桑雅有著一副好嗓音呢。」平復了顫抖後,幾近天籟般迷人,「如果是妳的話,唱誦聖歌時,肯定可以為人們帶來勇氣和力量,並且一定可以淨化那座充滿混沌的魔林吧。」
「沒、沒有這樣的事!能夠為人們帶來力量的,只有紗安大人您而已。」
「就是啊,紗安大人就別捉弄糜桑雅了。」
這才不是捉弄呢!
紗安看著安娜打趣的笑意,顯得有些無奈,「安娜!」瞧瞧那滿是調侃的表情。
正當紗安打算接著說些什麼時,耳邊再度響起的哀鳴聲,她倏地感到胸口有股劇烈的絞痛。
紗安抓著胸前的衣襟,「嗚...」發出難受的嗚鳴,四肢有些癱軟無力。
「紗安大人!」安娜及糜桑雅趕緊上前扶起跪坐在地的紗安,用著惶恐的哭腔喊道:「您別嚇安娜啊!」無論是作為支撐鎮上及人民,還是祭典最重要的角色,神女的任何異常都是安娜無法承擔的責任。
糜桑雅瞬間蒙上不安的神情,害怕自己是不是侵犯了紗安的潔白無淨。
啊,別露出那就要哭泣一樣的表情啊。
紗安環抱著安娜的肩膀緩慢起身,「我沒事,可能只是有些疲倦。」儘管胸前傳來窒息般疼痛,她仍絲毫沒漏看糜桑雅那極度受傷的反應,「下一次,我們一起唱聖歌吧糜桑雅。」
「紗安大人,我...」
「好了!別說了!紗安大人該休息了。」安娜用著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糜桑雅,「妳也該為明天的祭典做準備,紗安大人也必須為明天養足精神才可以。」
「糜桑雅的願望,不就是可以近距離的接觸紗安大人,和紗安大人談話對吧?」安娜撐著紗安纖細的身軀接著說:「既然願望已經達成了,妳也該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身為聖女的使命。」
環抱著安娜的紗安,望著如此嚴厲的安娜,不免顯得不可置信了起來,在她的印象裡頭,安娜總是帶著親和的笑顏,並且在她面前毫不掩飾淘氣,所以這還是紗安第一次看見連同眼裡都不帶任何笑意的安娜。
這讓她莫名難受了起來。
「安娜,我真的沒事,妳也別這樣對糜桑雅說話,她並沒有什麼錯。」紗安側過身體,一手還抓著安娜的手臂,臉上滿是歉意的望著糜桑雅,「請千萬不要自責,安娜只是擔心我的身體,並沒有別的意思。」
「今天就先這樣吧,我們明天還會見面對吧?」紗安再一次撫上糜桑雅的臉頰,沾附在手掌上的濕漉感,讓她再一次驚覺,即使身為聖女,她們仍舊是脆弱而年幼的女孩。
然而糜桑雅先是擦拭掉眼角的淚光,接著握緊了紗安的手掌,「紗安大人謝謝您,可以這樣站在紗安大人的身邊,糜桑雅已經很滿足了。」
隨後走到了安娜的身旁細聲的說道:「謝謝妳,安娜姐姐。」
「我扶您上床吧,紗安大人。」
紗安在安娜的攙扶下,望著那扇再一次開啟的鐵門。
糜桑雅最後那抹黯淡的神情,是當時被隔絕在聖殿裡的紗安,無法意會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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