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紅的落葉、和煦的微風,夢境裡的秋天,並沒有帶著那些寂寞的色彩前來報到。
林夜雲的雙腳騰空在石椅上搖擺,企圖尋找一抹詭異的黑影,她正渴望著一股莫名的恐懼,來證明自己是否已經邁向墮落。
也或許她單純期待著能看見誰的脖子勒在樹枝上,被抽光的力氣,在時而強大的冷風中搖擺,也或許她更熱衷於癡癡的望向上方的屋台,然後不斷想像跌落之後的血肉模糊,或有什麼樣的存在正張著血盆大口,貪婪的注視著她。
如果仰頭向下的話,她時常在教室外的圍欄「碰」的一聲盡情想像。
她猜她的大腦大概會像西瓜一樣,在爆裂之後,不斷流出那乳白色的腦汁,誠實的告訴大家,原來這顆西瓜早就已經在內部腐爛。
然後望著往返的人潮,她認為,大概不會有人為此而尖叫。
也許所有人會拿出他們炫目的智慧型手機,在她顯得扭曲而噁心的軀體旁噓聲驚嘆,並且在還有誰記得撥號那所謂的110之前,搶先拍下照片並且立即打卡。
最後那些稱為同班同學的存在,大概會像看戲一樣的往下稍微瞄個幾眼,畢竟他們從來不記得這麼個人的存在,即使她總會細聲的回應教授喊錯的點名,卻始終沒人記得她異常抱歉的模樣。
她就像個幽靈,一舉一動都並不存在的幽靈。
整整齊齊的字跡,和所有同學一樣畫上大勾的筆記,有人瞧著那道好似看過的簽名,卻透明的怎麼也讀不懂那簡短的三個字應該是什麼樣的名子。
最終那本刻意挑選過花樣的筆記簿,也只會安靜的躺在某個被遺忘的角落,等待潮濕和泛黃,因為根本誰也不曉得應該放上哪一個位子,哪一面桌。
過度沉重的腳步,迫不得參予的1、2、3木頭人。
放學鐘聲響完後的十分鐘,三三兩兩晃過的學生,愉快的交談著。
她就像本應該待在角落的神經病,埋在看不清楚臉蛋的夜色裡,望著豎立在街燈旁卻仍顯得綠意盎然的樹扇,她可以聽見耳朵裡面正有什麼在齜齜作響。
那些擅自附著在身體內臟裡的細菌,正十分強盛的在腐敗的心口上滋長。
有一股彷彿強酸般澆在屍體上的腐臭味,她不斷沉淪的心靈,已經開始散發著一股難耐的氣味。
他們會發現妳不過是具腐壞的屍體,會連同你破碎的靈魂,一起封進棺墓裡。
帶著那種若有似無的恐懼,幽靈最終也只能躲回黑暗的角落裡。
她的空間總是充滿著壞死的氣息,悄悄乾涸在哪塊磁磚上的血液,細胞總是在某個地方死去之後,又立即更新。
她的神經就像繃緊而脆弱的吉他弦,彷若那刺激的電音像樂隊一樣,小小的圓頭就插在那台黑色的音箱裡,那麼這時候只要輕輕一碰,就會驚天撼地。
她的腳下還踩著屬於道德的細線,但她始終不是風箏,那條支撐著所有重量的平衡線,終究也不過只是不起眼的紅色棉線。
也許下一秒「唰」的一瞬間,她就會墜入無底的深淵。
這棟大的嚇人的建築物,終究關了最後一盞燈。
耳邊再也沒有任何指揮的哨音聲,傳不進耳裡的嬉笑,她突然有種這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極致感。
享受那種數分鐘自我想像的寧靜後,她突然感到一股強大的矛盾擠壓著她的思緒。
再也沒有任何人。
那麼為什麼而活?
煩人的嗡嗡聲已經開始在耳邊環繞,充斥著病菌的身體,總是還能餵飽些什麼。
儘管她不時懷疑下一秒,那些吸血的蚊子,會不會就在一瞬間爆斃而亡,畢竟她身體裡面流淌的,可是灼熱的硫酸。
走過那看起來就像不斷在搖頭的樹蔭大道,就快要關上的最後一道小門,她看起來就像造成了誰的困擾的野孩子。
當身邊不斷充斥著異樣的眼光和言語時,其實她要的不過就只是一個可以喘氣的角落,沒有任何腐臭的角落。
傳來鼻尖的,是一旁排水溝的惡臭味。
還有一些團團隊隊的學生,正暢快的聚在一起把酒言歡。
她一向覺得那些喜悅的笑聲顯得相當的刺耳,倘若不能一一的逢上那些吵雜的嘴巴,那麼乾脆就扯下自己的雙耳,像垃圾一樣,丟進那些飢餓野獸的嘴巴裡。
許多聲音始終進不去她的耳朵裡,身為一個裝模作樣的幽靈,她的耳朵其實就是個裝飾品。
她的視線一向懦怯而閃躲,就害怕著別人揭穿她注目的世界並沒有任何色彩,單純的黑與白。
單純的,難以映入人類的姿態。
無法順暢而逐漸劇烈的喘息,就快要癱軟的雙腳,顫抖的左手也只能用力的抓著胸口。
她忘了自己那台破爛的輕型機車停放在幾公尺以外,總之她相當懷疑,是不是走到終點站之後,她就會抓著胸口倒臥在路旁,沒有什麼的瞬間窒息。
撒野的幽靈。
在就連雙腳也跟不上人類步調的那一天起,她也只能獨自消失在任何人的視線裡。
不斷的喘息、喘息、喘息。
噓,要小心翼翼的抓著胸口不被人發現。
繼續運作就快要跪坐在地板上的雙腳,沒有人啊、沒有人啊、沒有人啊,就算喊了救命,也不會有人。
這時候她就會相當的疑惑,就這樣活著,真的應該嗎?
日復一日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儘管冷風打在身上多麼刺骨,不論哪一件事,都要堅持到最後一刻!
如果她會這麼說,那肯定都是騙人的。
就像快要死去一樣的攀扶在那台不過100的椅墊上,顫抖的雙手,再也無法支撐自己愛車重量的無力感,她可是深刻的體會到了。
那一台好看的藍色車子就停在她的機車尾端,她瞄向旁邊唯一的縫口,忍不住的感到深沉的絕望。
狼狽的攤坐在階梯上,盯著不遠處正在梳毛的貓兒,繞到她的身邊,帶著安撫的意味,啊!原來她被一隻野貓給可憐了。
上帝似乎在她出生的那一刻,給錯了天秤。
在她細心捧著的天秤上,所謂的生命比羽毛還要來得輕。
曾經她以為因為自己無法體會面臨死亡的滋味,無法體會因為病痛隨時都有可能失控的感覺,所以她無法理解何謂死亡,所以她不知道為什麼應該害怕。
可短短的幾個月裡,卻證明的有些認為,不過是天真的想法。
萬能的上帝給錯了天秤。
她的生命和靈魂,始終站在一條永遠不會平衡的絲線。
看著那台汽車的主人終於移開了他的愛車,眼角不自覺泛起的淚光,覺得這樣的生活乏味可陳。
無法碰觸人類的軀體,她始終只能回到安靜而陰暗的角落。
不會被發現,也不能被發現。
就像是可笑的小丑,她只能在寥寥無幾的眼光下跨上那台異常沉重的機車,免不了的,動作看起來總是顯得有些怪異,因此她總是相當慶幸這種時間絕對不會出現任何熟悉的面孔。
忍不住煩躁的催動著油門,接著她不是那麼順暢的彎過陰暗的轉角,那總是有些渙散的視線,恰好停留在懸掛在樹蔭上,不斷朝著她微笑的無名。
「FU...」沒能完整出口的咒罵,無名就這麼沒有重量的上到後座來。
「這是這個月第三次了。」無名的語氣聽來相當愉悅的說。
「那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忍不住的吼叫聲,「剛剛嘴角整個都裂開了!」還沒能拿下的口罩,她有些模糊不輕的指責著身後那一般人看來,只是道沒有形體的霧氣。
顯然這時候也不會遇到有人刻意停下車來咒罵她神經病。
無名的身上總是帶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氣,每當夜晚有些炎熱時,只要無名漂浮在她的臥室裡,那麼當晚就可以不需要開空調。
顯在她今天聰明的帶了羽毛外套,對於必須在外頭徬徨的人言,果真是不能遺忘的累贅品。
無名的冷,冷得刺骨,卻冷得異常讓她感到安心。
回到已經關上大門閘的學生宿舍,從旁邊的小道,盡量安靜的停放機車。
遠方突然有一頭不斷咆嘯的老狗朝著她們衝來,對此已經有些應付技巧的無名,順地的躲進了山坡的樹叢裡。
她還記得無名刻意和狗兒抬槓時的情形,大概所有人都以為狗兒吃了炸藥,發洩著對於平常的各種積怨。
在遇到無名之前,老狗兒是她唯一的朋友,顯然這絕對是個人一箱情願的自我認為,但她仍然喜歡安靜的坐在狗兒的身邊。
就這麼安靜的坐著。
有一個晚上,她就陪著已經因疲倦而睡去的狗兒,相當安靜的待在坐路中央,一個半小時,事後還讓無名指著笑她是瘋子。
她想,一向自在的無名並不明白,這是她唯一擁有的。
現在想想,無名也從沒說過她們彼此是朋友,甚至於,她不過是未來某一天可能被她吞噬的靈魂。
方才的血盆大口她仍然心有餘悸。
也許每一次為她帶來的驚嚇,就是一次死亡的提醒。
老狗兒始終沒有像平常一樣來到她的身旁,牠甚至只是用著那雙平靜的眼神稍微注視了她幾眼,就算手中提著一袋類似食物的存在,牠也不如往常的並沒有前來查看。
這時候無名已經悄悄搭回了她的肩膀上,不過抬起眼的老狗兒,顯然今晚並沒有任何興致陪無名再玩隱形版的玩你追我躲。
不得不說,她顯得相當的失落。
「這次可不是因為我。」無名正揚著嘴角,一臉喜樂的模樣。
「可別以為這樣就代表牠允許祢進入她的地盤。」有些惡劣的語氣,就像被丈夫拋棄一樣的棄婦般,再加上看到無名那張燦爛的笑臉,她確實有些咬牙。
沒有特意帶上什麼物品的背袋,總是顯得相當沉重,偶爾遇到同時備帶兩門不同課程的書籍時,肩膀就像被壓了幾斤的水泥,就快要在你眼前攤落,或瞬間粉碎。
無名終究不是歷練數十年,孑然可以成精的那種等級,偶爾碰得上她的身體,不過祂抓不起任何東西。
至從大病過後,逐漸無法支撐身體的雙腿,那樣沉重的步伐,她的身邊並沒有多少人可以體會。
因此對於看到一渺可以輕鬆飄浮著上樓的無名,那只會讓她有更多的不甘心。
「窗戶沒關。」言下之意代表著,妳自己給我鑽進去。
「呿,就算關了我也可以進去。」一瞬間就找到位子,而正確竄入的無名,她發誓,她絕對沒有看到無名忘記收進肚子裡的腸子。
這該不會也是故意的吧?
在她還沒來得及從那樣的情景反應過來時,已經探出半個頭的無名對著她吼道:「因為牠聞到妳身上濃重的血腥味。」
忍不住苦著臉笑了。
手上提著一瓶就要見底的礦泉水,上坡和上樓為她帶來的負擔,可不是嘴巴上說說:「我好累」而已那麼簡單。
她不時得要抓著胸口,停止進行中的腳步然後瘋狂的大力呼吸,甚至有一種妳必須吸收氣體到足以爆掉妳的胸腔為止,要不然隨時都會停止呼吸的無力感。
是的,無力感。
和無名相遇是一種意外,在她發現自己無處可歸,連一個安心的角落都無法祈求,甚至有些喪志的在空無一人的大馬路上遊蕩時,無名就站在某棵看來快要枯死的木下。
儘管打從心底明白那不是她可以輕易去碰觸的存在,在十數分鐘的四目相交下,她終於忍不住尷尬的道:「小姐,那不是公車站。」哇靠!妳白痴嗎?
已經忘了究竟是誰臉上十足擺著無害的笑容,她當下只有一種找土挖洞,把自己埋進去的窘迫。
在心中用力的咒罵。
「妳不怕我?」即使這麼問,無名當時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的驚訝。
她似乎瞬間理解了什麼。
「只要妳該裝哪就裝哪的位子都對,看起來還像個人,那麼我大概就不怎麼怕。」她一向無法面對那些頭破血流、開腸破肚的畫面,人類擁有著一副非常噁心的軀體,至今她仍這麼樣的認為。
身上流著骯髒的血,長著不斷腐壞的器官,進駐著一抹看不見光明的靈魂,有時候她更覺得鬼比她還像人,因此:「有時候人反而比鬼更可怕!。」她無奈地補充道。
然後在她們彼此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當回過神來,無名已經"完整"的坐在了她的身旁,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眼中沒有一絲貪婪和暴戾。
那樣的眼睛,讓她安心。
無名和老狗兒,有著一雙同樣的眼睛。
「我以為人不會在這種起霧的夜晚,遊蕩在空無一人的公路上。」
「那麼妳就太小看現在的人了!」
「十個有八個半都是神經病。」
「另外一個半呢?」
「瘋到沒藥醫。」對此,她回答的相當平淡。
實際上,在這種有些涼意又有些詭異的夜晚裡不大適合類似這樣的冷笑話,因此她們尷尬的面面相覷,卻在數秒鐘之後,彷彿同時意識到什麼一般,盡情的大笑著。
「嗯...」擦擦眼角的淚水,她揚起一道十分複雜的笑容道:「我叫林夜雲。」
「妳難道不曉得對於一個未知的存在報上名子,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嗎?」
「我知道。」看著那張似驚非驚的表情,她突然覺得相當有趣,但她並沒有趁機愚弄什麼的打算,畢竟她終究不過是受限於肉體的人。
吶、妳的眼前正坐著一個可以瞬間奪去妳性命的存在,妳想這麼做呢?她的腦海不斷對著她咆嘯尖叫。
「我知道,因為我不在意。」
當時無名只是淺淺的用著一個她無法意會的眼神,上下的打量她了她幾眼道:「妳真的是個蠻有趣的人。」
「那麼,妳不問我的名子嗎?」她想,當時的無名對她展露了一抹除了友好以外並沒有參雜著其他任何情緒的笑容。
這是要成為朋友的意思嗎?
那麼自己開口就好了,為什麼還要她來問?
對於一個天生的交際白痴,她可以說是對此完全絕緣。
所以這代表她可以握起那雙略帶透明的雙手,自稱朋友?
耳邊終於會有人正確並且沒有任何矯捏做作的呼喊她的名子?
林夜雲、林夜雲、林夜雲,這個打從心底憎恨的名子。
不!不是這樣。
得了吧!這種拙劣的自我安慰。
從一開始被她厭惡的,是和她有關的所有一切。
打從心底的憎恨著這抹靈魂和肉體。
期望的救贖,根本就不存在。
她已經懂得怎麼掩飾那抹苦笑,對著一臉期待的無名淡淡的回道:「妳的名子對我而言,並不重要。」
俐落的轉開眼前的兩道門鎖,無名一向不大喜愛過量的光線,因此她只是隨手開了一旁的桌燈,還沒來得及放下一身的沉重,無名正皺著眉頭,開始數落各個角落的凌亂和灰塵。
原來還真的有,愛乾淨的潔癖鬼。
不過顯然這是她的空間,她已經疲憊的沒有任何力氣去使喚她幾乎等同半殘廢的四肢,因此就算無名在怎麼鼓著腮幫子,瞪大那雙好看的眼眸,她也一動不動的倒臥在放滿筆記本的床上。
「妳真的是女人嗎」無名非常疑惑的問,可在她聽來,這話絕對不是諷刺就是調侃。
「想要檢查,那妳就自己脫,我絕對配合不掙扎。」她的身心疲倦的像被卡車輾過一樣,日復一日重複著這樣的生活,每當下課必須走上那個斜坡,她就懷疑自己這麼用力的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的生存價值,老早就被人抹殺了。
「以後妳死了,我的地方絕對不給妳待。」無名翻了翻白眼,好在她已經全身癱軟在那張床上,要不她便會在同一天內體會到兩種非人驚嚇。
「我會整理的好嗎?只是不是現在。」感受著就在自己上頭嘀咕的無名,她真的好想隨手抽出一本筆記,丟向那個根本不知道運用四肢有多麼艱辛的渾帳。
「而且這是什麼頹廢的生活,妳每天就光喝水吃蘇打嗎?」無名覺得自己就快要因為可憐她而搬出祂積藏的元寶蠟燭。
「我偶爾會去吃個晚餐的。」雖然是這麼說,不過顯然她回答的有些心虛,畢竟今天除了水以外,她似乎什麼東西都還沒進過嘴巴裡,只有那一顆顆色彩鮮豔的小藥丸。
就快要將她籠罩的濃烈睡意,她想她聽見了無名正在嘆氣。
而無名像是有些無奈,卻又無可奈何的坐到了她的肩膀上,收起了那股玩意和元氣,祂難得語氣嚴肅的對著她道:「妳到底有沒有自覺?」
「什麼?」
「妳不要以為看的到我,就代表妳理解或者妳能看透我身處這個世界。」
「我可沒有...」驚愕的扭過頭,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無名以為她想利用祂做些什麼,或者得到些什麼?還是無名覺得自己根本就在消遣祂?
因此她語氣有些急促的企圖辯解:「無名我沒有...」
「妳不了解!」接著無名略帶透明的臉龐就快要貼上她的鼻尖,語氣嚴肅而清晰:「妳不過是能看見我。」
林夜雲並沒有像電影一樣,對於突然貼近的鬼臉而睜大雙眼或大聲尖叫,只是有些不自覺地抓緊了身上的外套。
拜託無名,她剛剛已經脫掉了風衣,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體溫的差異。
因此她的語氣聽來有些顫抖道:「這我知道啊!」並且想著是不是應該讓無名代替冷氣,省電還環保,大不了她多少給些酬勞。
電視時常上演的鬼抓狂,她大概也沒能想像無名發飆的模樣,畢竟無名總是嘻嘻哈哈地待在她的身旁,偶爾會刻意露出一些可怕的模樣,再加上那副單薄的就要像紙一樣的型態,脾氣這種東西,如果幽靈也沒有就好了...
她幾乎快要忘了眼前還在瞪大的雙眼,畢竟她總是在某些層面上遲鈍些,例如最基本的反應。
正當她想著這回無名又要變出什麼模樣來嚇唬她時,有些靜電的頭髮,她開始哪裡覺得有些不對。
「無名那個...棉...棉被折到天花板去了?」
「無名無名...那些書是我的命啊!」
「無名、無名等一下,我關個窗戶拉個窗簾。」
「啊啊無名~電腦絕對不行啊!!!」
「杯...杯...杯子裡的水浮出來了啊啊啊啊啊啊!妳到底有完沒完啊!!」」看著所有東西瞬間落地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因為那杯水一滴不漏的全部往她臉上灑了。
沒時間去看還在發飆的無名,聚集在房外的人群,她只能尷尬地開個小縫對所有人說:「對不起打擾到各位!我一向怕蟲,剛剛房間裡進了一隻會飛的小強。」其實是會發飆也會飛的鬼。
「同學需要幫忙嗎?」即使臉色看起來有些為難,他們仍客氣的表示友好。
「沒關係、沒關係,真的都沒事了。」她急忙對著所有人搖頭晃手,在有些好奇的人想要一探究竟得當下,趕緊關起門來,但也不忘拜託的喊了一聲:「麻煩請不要告訴房東!」
狼狽地抹抹臉上的水珠,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回頭,她簡直苦惱的想去撞衣櫥。
「平常都沒人看得到,偏偏現在最有存在感是為什麼?」忍不住低聲地嘀咕著。
啊!面對現實吧、面對現實吧林夜雲,妳這個白癡、垃圾,趕快去死。
「無名妳成功了,不過這種玩法可不可以不要再來下一次了。」她尷尬地扯著嘴角,乾澀的眼眶都開始顯得有些泛淚。
「妳都沒有脾氣嗎?」
「妳看不見自己到處沾黏著黑色的濃霧嗎?」
「妳散發著各種黑氣,甚至還在成長再擴散再蔓延。」
「妳把自己所有的地方都染黑了,妳讓自己被所有地方給屏除。」
「並且讓那種血腥味佔滿整個空間。」
「妳....」
「等等等等等!」她覺得自己似乎聽懂了什麼,又不想聽懂些什麼,就像一連串的鋼珠砲,她甚至認為自己可以猜出無名的所有想法。
「我做了什麼嗎?」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偷摸到書桌,她有些小心翼翼的檢查自己差點就被無名毀了的主機。
「知道我為什麼靠近妳嗎?」無名緩和了語氣問。
「我知道喔!」
「不是偶遇,不是因為有趣...」不知怎麼地,無名又開始顯得有些急促,難過的表情,顯然還有那麼一絲愧疚。
無名想要告訴林夜雲,她究竟有多沒有自覺,但在祂不過幾秒的自白後,林夜雲更快的打斷了無名的所有思緒。
「因為我的命,對吧?」聽著那毫不在意的語氣,無名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幫那個女孩哭泣,她現在肯定苦苦的上揚著嘴角,不是因為她自己的生命,而是短而虛假的友誼。
原來那個女孩一直都知道。
「我一直在想,總是覺得很奇怪。」她沒有看向無名,就像自言自語般的整理著凌亂的物品,然後不低不高的嗓音,似乎在對誰傾訴,又似乎不過是自己的呢喃。
「人們常說什麼樣的磁場,就會吸引什麼樣的存在。」然後她拿起一本黑色面皮的書,上面寫著"拼命去死",她踩上柔軟的床墊繼續道:「我一個人半夜呆站在空無一人的大道上,腦海裡充滿著絕望,結果我還是回到不屬於我的空間。」
「我每天踩上跨欄,總是想著跌下去之後的模樣,測量著那樣的距離是不是能夠真的毀掉什麼,但我仍然只能想像。」
「我每天不穩的騎著機車,想著假如哪個機件失控,或者我只是需要轉一個龍頭,不要按下那所謂的煞車,我大概就會生狠的跌落橋下吧,那麼我的屍體會在哪粉碎或成為一坨噁心的肉泥呢?」
「當我經過那些陰暗的樹蔭時,其實我很膽小,但我想著是不是會看到什麼,也許祂會纏在我的身上,即使那會讓我很害怕,但祂肯定可以帶走我的什麼。」
「我也把窗戶和窗簾大大的拉開,反正這種人的黑血不用錢,是不是會有什麼聞到這股腐臭的氣味來到我的身邊?」然後她說著說著卻笑了,「因為除了疼痛,我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
「為什麼呢?」不斷加深的笑顏,「因為我是幽靈。」
「誰都看不見我,因為我只是幽靈。」然後她拾起那件被染黑的白衫,轉身對著一臉複雜的無名道:「祢實現了我當初奢侈的妄想,讓我第一次體會好似擁有什麼的感覺,所以為什麼要一臉愧疚呢?」這種時候呢,她最懷念的就是無名那張總是能夠帶來驚奇的鬼臉。
雖然她總會在第一瞬間被驚愕的慘白了臉,但是她卻相當喜歡那種確確實實的恐懼。
她以為無名會瞬間變回原來總是嘻嘻笑笑的模樣,但是祂什麼也沒說,靜靜的看了林夜雲幾眼之後,朝著窗邊就準備要離開。
「連祢也要丟棄我了嗎?」相當平淡的對著無名的背影問,她的聲音很輕,輕的讓人感覺不到任何重量。
「妳不討厭我嗎?」無名回到了最初她們相遇的那個無名,有些遙遠,有些冰冷,但那份寒意卻讓她感到異常的安心。
「我可只剩下祢了!」她皺著眉頭,刻意糾結起來的五官,看起來就像被主人責罵的狗兒,因為被冷落在一旁而哀怨的,眼睛眨著眨著。
「老狗兒呢?」無名問。
「牠終究不屬於我,也不會總是溫和窩在一旁撫慰我。」想起上回自己窩囔的纏著老狗兒,硬是膩在老狗兒的身旁,在路中央呆坐了一個小時半。
「還有,我都快不會說話了。」她誇張地吱吱嗚嗚,不知所以的比手畫腳。
無名終究忍不住的對著她笑了。
「所以我才說妳真的很沒有自覺。」稍微掃視了四周的窘況,無名終於查覺到祂所造成的大混亂。
不過林夜雲對此什麼也沒說,隨手丟完最後一本漫畫,這次是真的完全癱軟在床鋪上,兩眼無神的呆望著天花板。
直到無名隨意地從她視線上方飄過,她才想到:「啊!無名妳的腸子是不是沒有收進去肚子裡?」
「啊!」無名不是那麼驚愕的輕呼了一聲,心想著自己的器官大概是在哪被勾出來的卻不自覺。
因此林夜雲只能呆望著無名在上頭手忙腳亂的縮成一團,原來不是捏在一起塞進去就好了啊?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難以想像無名真正的模樣,會出現在公路上的鬼魂,大概也沒能好看到哪去。
然而無名就像是察覺到那一臉呆滯的人,腦中到底在想些什麼,帶有些調侃的意味問:「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死的?」
「妳偷心啊!」她忍不住朝著上頭咒罵了一聲,才又接著道:「那要等我死後的那一天再問。」
「先說好,我的地方可不讓妳住。」
「是、是、是。」她的眼皮已經顯得有些沉重,回答的嗓音有些沙啞,聽來就像是在咕噥些什麼。
看著已經闔上眼皮的林夜雲,無名的臉上帶有一抹奇怪而苦澀的笑意,祂再度回到窗邊,正準備離開時便聽見林夜雲問:「無名,我們真的會永遠在一起嗎?」
以生命作為生命的取代...
「帶我走吧無名。」
什麼都沒有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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