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近二十年再見到伯父,是在伯父的告別式上看見了幾乎認不出來的伯父。
老爸憋著嘴、忍著淚,扶在收奠儀的長桌,看著一旁的立牌照片,老爸喃喃的說:「一點也不像你阿伯,一點也不像。」
小時候,伯父樂觀開朗,總是哼著歌,我還記得他常哼的一首日本歌曲:BO BO BO HADO BOBO……
我不知道是啥意思,但那幾個音記憶深刻。
老實正直的老爸只會悶著頭種田,再幫人做粗工,後來做泥作師父。
伯父聰明有頭腦,種田是副業,他的主業是做成藥生意,所以,收入不錯,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我唸小學二年級時,家裏翻建,伯父還對老爸說:「發仔,你甘要一世人都<屈>在這裏?不想到都市去住?」
後來,大堂哥做生意,一心只想一步登天,想當大老闆,又是搞女人,又是打腫臉充胖子,開始從伯父身上挖錢,一個坑一個坑挖,愈挖愈深,伯父護子心切,頭腦也不清楚了,先是向兄弟姊妹借,再向親朋好友調錢,伯母和堂嫂的娘家也都<伸出援手>,幾乎有交情的都借了,有的親友當保人,有的代為借錢,後來一毛錢也沒拿回來,保人變成債務人。
伯父的房子和田產都被法拍了,伯母和堂嫂幾乎和娘家斷了關係,近二十年都不敢回去。
我們家本來就經濟節据,能借伯父的都給了:我的學費,二姊要買摩托車的頭期款,老爸代農會銷售除草劑收的錢。老爸還當了保人,後來,那筆代款,也是慢慢的由老爸還了。
因為這原故,伯父無臉見親友,也怕債主討債,一家人躲到近市區租房子度日,伯父和伯母靠早餐生意過生活,卻每天得聽他的大兒子吹牛、憤世嫉俗、只想當大老闆的過日子,連我們的五個姑姑和姑丈陸續離世,伯父都沒有出現探望,更別說參加他們的告別式。這應該是伯父內心重重疊疊的痛,阻斷了他們一家人和其他親人原不可分的鎖鏈。
伯父的田地被法拍,輾轉被鄰人買了。伯父田地邊有一顆大樟樹,當時祖父分家產給伯父和老爸時,說那棵樟樹將來賣的所得,兄弟二人各分一半。那位鄰人賣了那棵樟樹,分給老爸一萬元,其實伯父已經無權分樟樹的一分一毫,但老爸唸及兄弟情,還是堅持要分伯父一半,騎著摩托車,給伯父送五仟元。
告別式在不大的場地舉行,除了三個堂哥和大堂姊各組家庭的一大群兒孫們,有三分之二的座位是空著的。親人只有老爸、老媽、我們四姊妹和伯母的一個外甥到場,竟没有一個伯父的朋友,甚是冷清,寥寥幾個堂哥們的主管或同事來給伯父上香,場面淒冷。這樣的淒冷,和三年前伯母的告別式一樣。
瞻仰伯父的遺容,那怎麼是我的阿伯啊,阿伯應該是意氣風發,氣度不凡的呀,可不是又瘦又小躺在那兒都不和我們打招呼的老頭兒。
當大堂哥和二堂哥跪在老爸面前,請老爸給伯父<封釘>時,老爸已經潰不成聲,老媽和我們四姊妹也哭得不成人樣,我們不捨伯父,不捨他應該享清福的後半輩子是這麼的悲苦。
今天送走了伯父,老爸的兄弟姊妹只剩老爸一人。
我還記得伯父在以前舊房子的房間裏邊走邊哼曲子的身影,阿伯,一路好走。
這是十二歲的二姊、六歲的我和九歲的三姊在伯父家的廚房排排寫作業.
小堂哥和還在吃奶嘴的大堂姪女小靜.因為是第一個孫兒,伯父和伯母最疼愛小靜.
還不太會說話的小靜,叫<小黑>叫<ㄝ嘿>,我們大人也跟著叫<小黑><ㄝ嘿>,之後,<小黑>就<改名>叫<ㄝ嘿>.
小靜騎坐在ㄝ嘿身上,伯母說:小靜出嫁的那天會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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