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ever will be will be 總是在虛實交錯的路上獨白 Always soliloquize on the way amid reality and illu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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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繁複的鏡頭運用技巧，及其會產生怎樣的畫面效果，都不是我這個電影業餘愛好者所能理解，我相信專業人士來閱讀這本書，一定會為兩個大導演之間為了拍攝一個鏡頭如何擺放攝影機、用一部或兩部攝影機而爭執大呼過癮，並且為誰對誰錯下個人判斷，但這不是我所能領會，因而在閱讀上有隔的原因。

但我告訴自己：你可是在看一本Wim Wenders談他與Michelangelo Antonioni一起拍「雲端上的情與慾」的工作紀錄呢！其中一定有我熟悉而無距離感的東西，說穿了，無非是人與人之間種種情緒迭宕。

對Antonioni來說，他受限於中風之後的失語，受限於製片人的要求----必須與另一名後援導演合作完成一部電影，對於一個把拍電影當命看待的大師，是不容許作品掺雜他人風格。對Wenders來說，他的困難在於如何有效協助大師又不過度介入以致於破壞大師的風格，並且不受大師意見過度影響，維持自己的拍片手法。彼此間都有把對方看成「對手」的味道。

拍片對兩人都不是難事，難在如何跨越心障。

相對於Antonioni，Wenders是後生晚輩，後者也在學習觀摩。有時Wenders覺得攝影機擺放的位置不對，拍出來的效果會很難剪接，但失語的Antonioni會僅僅是為了展現誰說了算而執意做下去，不過有時事後卻發現那麼奇怪的攝影方式效果出奇的好，是那麼「安東尼奧尼式」的風格。

我因此更深刻感知，鏡頭是導演的語言，不同的導演會發展出屬於自己的電影語法，形成所謂的「風格」。一般看電影是看故事情節，更好的電影欣賞者，應該是分析每個鏡頭的安排，讀出某導演之所以為某導演的風格是如何形成的。

這部合作的影片是由四個故事組成，這四個故事由Antonioni負責，Wenders則是負責整部電影的框架部份，把四個故事嵌進另一個故事裡面。看著這本拍片紀錄，彷彿被領到拍片現場，你可以近距離的目睹一部電影的成形會遭遇到多少問題，除了最常遇到的攝影運鏡，燈光，取景，選角，對白，甚至整個故事情節也可能是在遇到困難的情況下一步步改寫而成，而雖然科技發達，有時為了適當的光線，還得耐心等待老天爺賞臉，偏偏等待是最折磨人的。

一個好導演會有與他合作無間的攝影師，他們彼此瞭解，Wenders其實很喜歡為Antonioni掌鏡的攝影師Alfio Contini，拍片結束時很捨不得離開他，但Wenders終究還是選擇與他合作多年，有時拍出比他自己更瞭解自己的攝影師Robby MŸller。真是感傷！

Wenders則是見證了Antonioni說的那句名言：「生命對我而言只意謂著一件事：拍電影。」跟一位身罹殘疾、生命力頑強的大師一起工作，溝通便成了猜謎遊戲，有時猜對，大部分時候猜錯，大師的痛苦也在於他只能用僅存的少數語彙和不靈光的左手畫圖表達，他的idea無法順暢付諸實踐，關於這一點，Wenders有很感人的描述：

「回顧這一天，我記起有幾次他的眼裡閃著淚光。

某個鏡頭如他所期望地實現，或是一些誤解之後我們終於明白他的要求，他就會感動。

甚至在準備階段，他眼裡的濕潤經常是我們摸對方向的最佳指標。看到這個驕傲和『貴族氣』的男人，一生不曾流露一絲軟弱，此刻卻纖細敏感，有時是那麼柔弱易碎，或許我們都該好好思索一下自己的『堅強』到底是怎麼回事。」

Antonioni的部分拍完，Wenders便放手拍自己的框架，他以一個「導演」四處漫遊尋找自己的拍片題材做為串場故事。

在他為四段故事設計的串場情節裡，有許多有意思的東西。他在義大利和法國的四個城市勘景；為不同段落和許多小情節找來許多演員；人造煙靄、人造雨；運用電腦合成技術，把真人嵌入博物館的壁畫裡，讓畫中人物活了起來；在戴高樂機場幾組不同男女會遇後的定格照片；甚至為了呼應片名「在雲端上的情與慾」租用了波音747，在空中拍雲；……工程之浩大，運鏡之複雜，比起Antonioni有過之而無不及。

Wenders善意的認為用不同的拍片手法更能襯托出Antonioni的風格，他也一定認為他的三十分鐘框架，絕不比Antonioni的一百分鐘遜色。讀者也因而跟所有的劇組人員—尤其是Wenders—一樣期待兩人的作品拼接起來會是怎樣的面貌？

Wenders得到的是大師級的、最戲劇性的待遇，Antonioni毫不留情的把他的東西幾乎刪除殆盡，這意味著Wenders之前流的汗水大部分是多餘的。Antonioni口不能言，便以剪接行動告訴Wenders他的故事本自具足，根本無需什麼框架。這是Antonioni病後等待了十二年才重掌鏡頭的作品，怎容他人輕易毀了，他的堅持令人動容！

讀者雖然同情Wenders，但再次回顧，Wenders的框架的確花俏了點，就像過度裝飾的畫框，反而減損了畫作原本的價值。對這一切，Antonioni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彷彿受到蹂躪的人是他，而不是Wenders。用「懊惱」、「挫折」不足以形容Wenders的心情。但從大師的無言遊戲中，Wenders應也學到了簡潔與節制，畢竟想和大師一起冒險，是他答應片商邀約的初衷，而這就是他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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