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善」 在太宰的 <斜陽>中以兩個藝術家作為代表,一是追求和子的老藝術家,在社會上已有相當地位,生活優渥,並挾此誘人的現實條件想娶一個美麗的貴族女子但沒有頭腦的花瓶當妻子;另一個是直治戀慕的阿菅的丈夫----一個中年藝術家。
太宰對藝術家沒什麼好感,或許應該說太宰對當時日本所謂的藝術家沒什麼好感,這尤其從直治對阿菅的丈夫的批評可看出太宰強烈的嫌惡:
而這一位西畫家,照我現在的感覺來說,其實不過只是一個喜好杯中物、喜歡吃喝玩樂、巧言令色的商人罷了。為了想要賺花天酒地的錢,所以胡亂在畫布上塗鴉,趁著流行的潮流,故意叫價昂貴。他唯一擁有的,只是鄉下人的厚臉皮、無恥的自信和狡猾的商業頭腦罷了。
恐怕他連別的畫作究竟是日本人還是外國人畫的,都不知道?甚至恐怕連自己到底在畫些什麼,也不知道吧!所以他或許根本不會知道別人畫中的好,所以只會不斷的貶抑他人,將別人批評得一文不值。
也就是說,光只是嘴上將頹廢生活說得好像多辛苦,其實不過只是愚蠢的鄉下人來到憧憬已久的都市,突然成功,連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因此得意洋洋、到處玩樂罷了。.........我打從心底瞧不起這位西畫家,這個人的放縱荒唐裡沒有一點苦惱。還不如說他甚至自豪這種荒唐的遊戲,所以只是一個很愚昧、不知「煩憂為何物」的人。
至於阿菅,太宰安排了直治走訪她的西畫家丈夫,久等不歸:
「那麼,我先告辭了!」
她也站起來,毫無警戒的走到我身邊,抬眼看著我說:
「為什麼?」
用很平常的聲音說著,好像很不可思議的偏頭、盯視著我。眼中沒有一點兒矯情偽善,沒有一點兒邪氣。平常當我和女人四目相對時,總不覺倉皇失措,很快將視線別開,唯獨對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害羞。兩人的臉只間隔一尺左右,卻相對六十秒以上,感覺很舒服。深深望進她的眼裡後,不覺微笑起來。
「可是......」
「他馬上就回來了!」
她還是一本正經的說道。
心裡不覺想到,所謂的「正直」,是否就像這種表情?我覺得那一點兒也不像教科書上老教條所詮釋的生硬道德,名為「正直」、原本的「美德」的東西,應該就像如此的可愛,不是嗎?
.................
那對眼睛,應不應該說是「高貴」呢?我敢斷言,在周遭的貴族裡——當然媽媽是不必說了——從來沒有一個人有如此毫無戒心的「正直」眼神。
另一回,直治和西畫家喝醉了,躺了下來。
突然有人在我身上蓋了一條薄毛毯,待自己微微張開眼睛,發現東京的冬日夕陽好像沉浸在一片藍光中。西畫家的太太若無其事的抱著女兒坐在窗邊,端莊的身影襯著藍色的夕陽餘暉的背景,好像文藝復興時期的畫作般,刻畫著無比優美的輪廓。為我蓋被的身影是如此親切,一點兒也不狐媚,不帶一絲色慾,啊!只覺得,所謂「人性」這個字彙,就在此刻起死回生了。對他人理所當然的照拂與關懷,好像毫不經意的舉止,就如畫一般的寧靜安詳,眼睛直直眺望著遠方。
我閉上眼睛,深深愛慕著她,幾乎到了瘋狂的境地。眼裡不覺湧出了淚水,只好將毛毯拉起來蓋在頭上。
太宰撻伐的是僵硬的教條,教條讓人性扭曲,他認為真正的道德是人性自然流露時的關懷——他在「人間失格」裡期待於人的純真而不可得者——那不同於互惠式的、算計式的關懷。藝術家所要表現的無非是這點人性的薄曦,因此藝術家的偽善,毋寧是一個社會喪失純真之象徵,無怪乎太宰要不留情面的痛斥。
太宰嚮往的愛情很難,幾乎是可遇不可求,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