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知名的大都會,不乏文人歌頌。一直以來,心裡老想著誰來寫台北?雖然她也許還算不上偉大。
終於,「水城臺北」在99年底低調問世。記得那時正好也有另一個作家出書,以煽情的溫柔在Facebook上吸引為數眾多的粉絲,他在自己的網頁上大為宣傳。一為外省第二代,一為土生土長的台灣囝仔,兩人都生在窮人家,行事格調卻大不相同。
書皮一逕是素面的沉黃,不打光,不吸引人,即使是新買來的也予人陳舊之感,似乎作者想告訴買家「裡頭説的都是些陳年舊事,閣下未必感興趣」,有意無意間他選擇了自己的讀者?
我後來在書末「九十年代台北」一文中讀到一段買書情節,頗能與前文相印証:
「然買書,卻呈現一種極為怪誕的現象。新書之出版似稱得上前所未有的蓬勃;然外人若走進一家稍大型書店,覺得這些花稍豔麗的書籍封面及暢銷書之內容類型,或許猜想此地人之買書回家會不會只是像在美容院的洗頭椅上一般的對待它們。」
封面是張泛黃的台北舊照,說的也多是過去的台北。舒老兄是兩腳從不停歇的人,行腳遍及多國,台北是他的家鄉,再熟悉不過,但為了這本書,他認真考查舊誌,城市風貌的遞嬗,街道演變的過程,甚至還畫下當年的公車路線圖,哪裡可觀,哪裡不足觀,以至於醜惡者,皆有他的寶愛心情。
若果一本書只是如實記載事件人名地物,豈不與史料一般,如何成得了散文集。此書珍貴處在無處不點畫作者之成長軌跡與個人情味,他把自己與台北結合得如許深密,讀後,捧著書,還有作者的餘溫。李安為他寫的推薦短文說「漫而經意」,真抓到他的神髓了。
文白夾雜的風格,也是現所罕見,簡約清淡,情韻深致,即便是他的幽默也是端莊的,不知道的毛頭會以為他是古人。雖然我不住臺北,但裡頭多的是我見慣的水塘,是我熟悉的眷村生態,它撩撥起屬於我們這一代人的共同記憶。
我喜歡「台北各區速寫」裡「個性」中一段,緣因我到不同地方也總愛看那兒人的臉孔氣息,並且這一段算是本書板眼所在,是舒氏對台北人之論定。在台灣,台北是首善之區,人也因而較之悅目清朗,較無鄉下氣,然於舒氏眼中,竟連「鄉下員外」也算不上。將舒文略引於下:
『注意台北人的臉孔,和其他國家人之不同。他比日本人要野意隨興一點,但也輕鬆有個性得多。他比倫敦、柏林、紐約的人要閒散些,也空洞些。台北若更多田疇更多菜圃,那台北人的臉會更適得其所,更多的鄉下員外的臉孔,但現下台北人還沒這個命。現在台北人的外貌已「太文明」。它的小孩已太馴服,常戴著眼鏡,低頭想著自己的事情。它的阿巴桑已太懶洋洋、太眼前現實,隨處見她們手拎便當。它的青年男女太浮面,也太俗世之實際。你很少看到英雄的臉;即使你看到不少小混混式的霸氣之臉,但皆太有實際所指。』
就說「英雄的臉」與「小混混式的霸氣之臉」好了,我不知道「海角七號」、「艋舺」之類的黑幫情節為什麼如此討喜,我想根源也在於台灣是個水塘溝渠之鄉,它沒有高山深豁陶養出的江湖。
舒氏打從臉孔外貌直探人的深層內裡,不愧是「高腳」。就跟白先勇的「台北人」一樣,他們都以文學紀錄了台北的歷史。舒國志是現代的徐霞客,台灣文學史應有他的位置。
開卷八分鐘:舒國治「理想的下午」
http://v.ifeng.com/his/200911/4d0cbdd6-8c02-407b-ac6b-25a0a7563355.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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