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養了一隻狗。死了。
其實是不錯的夜晚,風很涼,月亮很美,很安靜。好到她幾乎可以不用去在意那些在闇夜中呼嘯而過的車子。還有街燈呢。
她一直很喜歡那個立在落地窗外的街燈,可以讓她合理的幻想自己是在三零年代的外灘,再過去一點就是黃浦江,江邊有一些外國紳士,戴著高禮帽穿著燕尾服在他們高大的商船邊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他們華美壯麗的商廈地下室那些老式的咖啡廳滿是衣香鬢影,滿滿滿滿的以各種高雅的氣味填充。她甚至可以幻想自己把頭髮束高,穿著無袖的旗袍挽著一條白色的披肩慵懶的坐在躺椅上,等待一個夜歸的、背德的情人的擁抱。
所以她認真的想拿她那老舊的躺椅到落地窗前,這才發現手上那把刀還在滴血。狗已經不再像剛剛一樣急促的喘氣。牠˙不˙動˙了。
她彎下腰,看著這隻狗,蓬鬆的白毛現在看起來很亂,甚至因為光線的關係,她甚至不能夠確定這隻狗還是白色的。是不是白色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其他其實也不大要緊,反正就算是換了一隻狗他也不會發現吧。他從來就沒喜歡過牠,一開始他還會禮貌的要她把牠關在籠子裡,後來他對狗和她同時失去耐性,總是一腳將牠踢出落地窗外然後重重的關上。狗很不喜歡這樣,牠焦慮地在窗外快速的繞圈圈,還不時的將前腳搭在落地窗上,好像是希望知道牠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她沒有告訴他,其實她很不忍心看牠這樣,這隻狗養了這麼久,恐怕被她抱著時間都比牠自己用腳走路要長,哪裡曾被這樣對待過。還好他最近已經不常來了。
「你喜歡我什麼地方?」很久很久以前,在她的撒嬌還是可愛而且被允許的時候,裸著,她用手指玩弄著他濃密的胸毛,她這樣問他。
「嗯……好難的問題……」在那個很久很久以前,他還有著溫暖的眼神和無盡的愛意,「我喜歡……嗯……妳傷心的樣子。」
「什麼嘛……」她幾乎要真的生起氣來。「你聽我解釋嘛,」男人解釋的時機抓的很好,「我是說妳傷心的時候,雖然沒有掉眼淚,甚至還有可能帶著笑容,但是就是讓人好捨不得,好希望能夠把妳像這樣抱在懷裡,輕輕的拍著妳的背,摸摸妳的頭,安慰妳,保護妳不要再受傷……」
男人高分過關。但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久到她幾乎要覺得這都只是幻想。
他還喜歡、在意她的傷心嗎?她不敢問自己,她甚至不敢在他的面前表現任何的怨懟,她讓高傲而優越的自己在他面前變成一個柔順、貼心的小女孩。但他還是越來越遠。她怎麼能就這樣讓他走遠?如果,他還是喜歡著她的傷心,喜歡在她傷心的時候,把她抱在懷裡,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摸摸她的頭,安慰她,他們之間會比較近一點嗎?
她輕輕抱起牠逐漸僵硬的屍體,在血腥味之外,牠仍然香香的,好像是她自己的味道。她很傷心,真的很傷心,這麼好的一隻狗,以後回家聽不到牠叫了,沒辦法再幫牠洗澡、替牠裝扮、餵牠吃、陪牠睡……一滴眼淚滴在自己的手背上頭。
但是不行啊,男人說的傷心是沒有掉眼淚,甚至是帶著笑容的。所以她努力的節制自己,不讓眼淚掉下來,但是眼淚有自己的生命,終究還是固執地一顆顆滴下來,和狗兒還沒有凝固的血混合成一種其實很美麗的顏色。
男人這晚始終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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