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開以後,接著呢?
他們五人還沒想到、也不知道該不該想這個問題。
從那大屋回來後的第三天,陰雨未停,而筱青已經連發三天的高燒。
「看醫生了嗎?」日軍站在筱青床邊,低聲的問。
「看了,醫生說是夏季感冒。雖然燒得不厲害,可是一直退不了。」幸美在一旁一臉愁容,順手換掉筱青額上的冰毛巾。
「只是一般的感冒嗎。」沛勳小心翼翼的開口。
幸美皺皺眉頭。「我們回來當天她就開始不舒服,隔天她媽媽就打電話來摧著她去收驚…我帶她去了,還順便陪她去拜拜,我不知道接下來還能做什麼…」
「別擔心。」子孟的聲音。「會好的。」
筱青與幸美不僅同班,還是同宿室友,兩個人一同在校外租了房子,大小剛好容納兩人的生活起居。
日軍夥同沛勳及子孟一大早來探望筱青,不過他們有其他話想說。
他們輕輕關上筱青的房門讓她休息,一行人來到客廳。
「妳有告訴你爸媽那件事嗎?」日軍問。
幸美搖搖頭。「我確信我爸媽刻意對我隱瞞這件事。說不定我母親已經將有關仁美的事全部封閉且壓制在自己記憶中…至少這幾年來我家從來沒有關於仁美存在的證據。簡單的說…我們家的生活,就宛如是仁美從來沒出現過般。」
「我不確定現在再告訴他們有關仁美的事情…他們會有什麼反應。」她說出她最後的想法。
一片靜默。
「…總是要處理吧?」沛勳開口。
「是啊,都到這個地步了,總不能把妳妹繼續丟在那吧。」日軍邊說著,邊皺了皺眉,想像著有關那房子的畫面就讓他感到微微發毛。
「我不是要把她繼續丟在那,」幸美很快地這麼說,對於仁美,愧疚感遠大於她的恐懼。「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請和尚去念經嗎。」沛勳出的主意。
「你以為這十幾年來沒人做過嗎,」日軍瞥了沛勳一眼。「有效的話她早就被超渡好幾次了。」
「問題是那是在她還沒找到幸美之前。」開口的是子孟。「我不是很相信鬼神和超渡這些事,但如果這幾年來她一直留在那裡是對於幸美的執念,那麼能解決這些事的就只有幸美而已。」他看向幸美憂懼的眼神。「由妳開始,就必須由妳結束。」
這句話讓幸美一震,但也更讓她無所適從。
她該怎麼結束?
仁美的死有很大的部分必須歸咎於她的過失,如果當年她謹慎點守著仁美,現在她會有一個親膩的、活生生的妹妹;可是她沒有,她在仁美面臨生死關頭的當下轉身就跑,仁美在死前最後看到的是幸美離她而去的背影…
那樣的畫面是據地成為死靈的仁美心中的怨念嗎?
如果是這樣,她找到姊姊後下一步想做什麼?幸美猜不透,也因為這樣才使她恐慌。
「呆子,別想太多了。」出聲的是沛勳,他看著幸美憂慮而糾結的眉心,伸手拍拍她的頭。「過一陣子我們再去看看吧。」
幸美瞪大眼睛看著他們。
「嗯,總不能都不處理;不然不只妳,畢竟提議去那裡的是我,我也會良心不安。」日軍爽朗的笑笑。「不過要等筱青好一點。」
「可是,與你們無關…我擔心…」她神色慌張的想說些什麼,硬生生的被沛勳打斷:「小姐,妳如果跟我說妳想一個人去,我才會擔心。」
日軍嘴角揚了揚,偷偷捅了沛勳的後脊一下。沛勳不悅的掃他一眼。
「好吧…好吧…」幸美喏喏的答應,很真誠的說:「謝謝…」
她知道她一定要回那屋子去找仁美,這是能為仁美做的最後一件事;但若沒有他們陪伴,她真的沒有勇氣。
「那就這樣啦。」日軍揮了揮手。「反正離開學還有一小段時間,在那之前筱青的病應該會好一點,到時候我們再陪妳回那房子去。」
「好。」簡單的回答當作是這段對話的結尾,幸美送走了他們三人。
幸美關上大門的同時,病奄奄的筱青拿著水杯正從房裡出來。
「我要倒水。」她揚揚手上的水杯示意,眼睛浮腫,頭髮零亂,虛弱得氣若遊絲。「學長他們來過?」
「嗯,要妳好好休息。」幸美接過筱青的水杯幫忙。「好一點了嗎。」
「還好…只是頭很暈,好像怎麼也睡不夠。」筱青就近拉了張椅子癱下,頭顱像失去頸部的關節般軟弱的垂向自己的肩膀。
「再休息幾天吧…等妳好點,他們說要陪我去處理仁美的事情。」她邊倒水邊說。
筱青稍稍抬起頭。「對了…我夢到妳妹妹了。」
幸美險些打翻手上的杯子。
她瞠目結舌的望向筱青,見她閉上眼睛繼續說:「我夢到我陪她在那個院子裡,她很乾淨,很可愛,笑得很天真,和那時候我在電視裡看到的不一樣…夢裡面我不知道她是妳妹,也不知道她…已經死了,總之我不害怕,她拉著我要我陪她玩,我說好…」
她張開眼睛,看向幸美。「很長的夢,可是後面我忘記了。但是我想這應該沒什麼意義,可能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也許是發燒的關係,幸美覺得筱青的眼神怪,像是無法對焦般的迷濛。
「再休息幾天吧,妳現在除了睡覺跟喝水就別想太多了。」幸美把裝著熱水的水杯塞進筱青手裡,把她趕回房間。「對了,妳還沒吃早餐,想吃什麼?」
「沒什麼胃口…就一點點稀飯吧。」筱青正把臉埋進枕頭,悶著聲回答。
「好。」幸美拿了錢包,鎖好門便出門去了。
雨下得很大。
子孟調快了雨刷速度,刷開檔風鏡上一幕幕的水簾;廣播電台裡輕快的女聲正撥著氣象:全台各地陰雨。
「喂,日軍。」沛勳坐在後座。「後來沒講完的那些故事…是什麼?」
「哦…那個啊。」日軍慢調斯理的翻過一頁雜誌。「第五跟第六個故事其實就沒什麼提的價值了,總之就是一些異象把屋主嚇跑;遇到鬼的經驗還不就那些,我覺得我們遇到的都比他們驚悚得多。」
開車的子孟哼著氣笑了一聲。
「不過有關那台電視,它是最後一個屋主買的,原本泥娃娃這個傳說和電視應該沒有關係,但從他們買了那台電視後,常常會有電視自己開機的情況,畫面就像不斷的播放同一卷舊錄影帶;但我聽說的是,他們看見的畫面就只有那個院子,連聲音都沒有,不像我們…還看到了人。」
子孟打了方向燈,右彎。
日軍轉頭看向後座的沛勳。「不過令人好奇的是時間點,聽說它會自己開機的時間差不多都是下午五點四十分左右,我在想啊…」
「邱仁美淹死的時間。」沛勳接口。
「對。」
還將臉向後朝沛勳方向的日軍本想繼續說什麼,冷不防一股緊急煞車的力道讓他差點滑出椅座。
「你在幹什麼!」日軍轉頭朝子孟的方向大罵,發現捏著方向盤的子孟正定定的瞪著前方,眼神怪異得讓日軍不禁跟著轉身望去。
日軍這一側身,讓後座的沛勳也看清楚了。
那小白衫套著灰藍背心裙的身影,就站在車頭前方不到一公尺的距離正對著他們,小小的,弓著背,手上撐開一把鵝黃色的小傘,傘面略偏向他們,恰好讓傘緣遮住了頭顱。
大雨淋漓,水煙使那女孩看來有些模糊。
她微微移動手臂,傘緣上升,露出了半張臉,蒼白如水泥灰、帶著青絲的臉龐。
在三個人還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的當下,她緩緩地咧開嘴,瞪著他們三人,站在雨裡微笑。
鑰匙孔轉動的聲音響起,幸美打開大門,另一隻手提把傘與一碗粥。
她關好門,轉身要脫下外出鞋時,險些在玄關滑倒。
門口一落泥水。
「…筱青?妳出門過…嗎?」她探頭向客廳,眼前的景象只讓她感到一股寒意。
一串小小的腳掌印,只有她的手掌大小,從玄關起頭,拖著泥水走入了客廳。
「…筱青?」
她顫顫驚驚的跟著那串腳印,慢慢的走,繞過浴室、茶几、廚房、她的房間、然後停在筱青的房門前。
最後一個腳印剛好踩在筱青放在房門口的室內拖鞋上。
房門敞開,房間靜得連窗簾都沒掀動一下;那杯熱水還在桌上冒著白煙,室內,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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