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喜歡說謊的人,就是女人,因為,化妝就是撒謊。你本來不是這個樣子,但用化妝品化成另一個樣,這樣不就是撒謊?”早前,黃子華來澳門演出棟篤笑,講了以上的一個笑話。年過三十的觀眾恐怕會覺得這個笑話耳熟。是的,許冠文早在二十年前在電視上就講過類似的笑話。
現在才來談黃子華上個月的《兒童不宜》棟篤笑,真的有點“過氣”。然而,比這篇文章更“過氣”的,卻肯定是黃子華本身。
這個時代,叫做SATC
談黃子華之前,不如看看一部似乎毫不相干的電影──《色慾都市》。此片在美國票房過億,在香港票房超過千五萬。以女性為目標消費群,以都會女性的生活為題,甚至高舉女性的情慾自主,《色慾都市》已經成了一個文化現象。西方的傳播學者把這一代有著跟劇中人相似的生活模式的人,稱為Sex and the City Generation(色慾都市的一代),傳媒與影迷則喜歡把此劇簡稱為SATC。要談性別觀念,《色慾都市》有時被認為是“假開明,真保守”的,然而,對於女性,它卻起碼非常努力擺出一副開明尊重的態度。
在《色慾都市》大受歡迎之時,黃子華來澳演出棟篤笑,其中一場的入座率卻不足五成。這兩者的最大分別,也許就是對女性的態度。《兒童不宜》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談打工仔心態,觀眾反應不俗,到了第二部分談兩性,觀眾的反應卻大不如前。兩性不是永恆的題材嗎?為什麼黃子華的性別笑話魔力不再?上述的“化妝即是講大話”的笑話頗能說明問題:這個笑話屬於八十年代中期,甚至是更早時期的。它的背景,是香港經濟起飛,社會上突然多了化妝的女性,再加上當時的化妝風格傾向誇張,一時令人看不習慣。於是,基於對化妝的女性的嘲諷,就有了許冠文的這個笑話。
然而,現在已經是廿一世紀,別說女性化妝,就連日本的不少年輕男性都會刮腋毛修眉毛,再加上現在的化妝強調自然,最高境界是“化了好像沒化”,以上笑話已經失效。《兒童不宜》的下半場就是充斥著這些失效的笑話,甚至有不少是歧視女性的題材。很難想像,黃子華到了今天還在講男性在“完事”之後馬上睡著、懶理女伴的爛gag;他大談一些女性為了得到男友注目而終日扮病,又以林志玲為例談男人性幻想。這些所謂的“笑話”,把女性描述成性慾對象,又或是整天無所事事只求男友多看一眼的無聊女人,黃子華好像懵然不知自己身處一個什麼時代。
黃子華的祖師:港產片
黃子華式的性別笑話,很容易在香港的流行文化中找到線索。從七八十年代開始,香港的喜劇都離不開兩個元素:草根味道與男性中心。前者可以追溯至許冠文的草根階層趣味,後者則是從王晶到周星馳的傳統。這些電影,都來自一個由男性觀眾主導的年代;當時的電影市場,無論是喜劇、黑幫片、賭片、古裝片,幾乎全部迎合男性合味。當時的女性觀眾,只是跟隨男性去看一些照顧男性口味的電影,她們甚至學會以男性的角色去觀看、恥笑、鄙視女性。
然而,隨著社會改變,女性地位提升,流行文化的市場已大有不同。九十年代開始,已有所謂“OL喜劇”的出現,鄭秀文主演的好幾部賣座電影,目標觀眾都是女性,後來的楊千嬅也接棒演出。接著,又有吳彥祖等標榜男性色相的人物出現讓女性消費。上一輩的女性,是看王晶看黑幫片長大的,她們自然容易接受歧視女性的笑話,甚至代入周星馳的角色,咸濕張敏,恥笑吳君如;然而,成長於九十年代的女性,已經跟上一輩不同,她們的觀影經驗根本沒有提供這種“教育”。就算是現今的中產男性,接觸的已不是當年的笑料,他們已經不會因為一個侮辱女性的笑話而樂翻天。
舉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八十年代的黑幫片,常有意加插強姦場面,《星星、月亮、太陽》及《義蓋雲天》中的張曼玉與王祖賢,都曾被粗暴對待;這些場面要照顧誰的口味,不言而喻了吧。然而,到了廿一世紀,就是有類似情節,導演也會輕輕帶過,《旺角黑夜》中張柏芝被強暴,就完全沒有聳動鏡頭。這顯示了性別文化已有改變,觀眾不再接受銀幕上出現此等侮辱女性的鏡頭。而在西方,更出現了像《色慾都市》這種讓女性對性事高談闊論的電影。當人家塑造了像Samantha般坦然享受性愛的女人,但黃子華口中的女人仍然在扮病搏男友關心,怎不叫人納悶?《兒童不宜》彷彿是時光倒流三十年,怎不叫人尷尬?我在這裡用的,甚至不是什麼女性主義理論,而是做生意的角度:黃子華不知道整個消費市場經已巨變,他不明白,今天願意動輒花數百元看他表演的人,其實是不太受落這些笑話的中產階級。
誰在掌權?誰在取笑誰?
黃子華的尷尬牽引另一個問題:在這個社會,誰掌握了取笑別人的權力?又或是:為什麼在香港影視圈,往往只有男笑匠,而鮮有女笑匠?原因呼之欲出:很多笑話,都是建立在性別歧視上的,因此,自然是由男性掌握講笑話的權力。曾志偉對泳衣女郎毛手毛腳很好笑,周星馳扮咸濕版韋小寶把女性玩弄在股掌之中也很過癮,因為那是一種權力慾的施展,是一種“上”對“下”的關係。美國在六七十年代盛行一些“剝削電影”(exploitation film),這些電影成本低、劇本差,一味推砌聳動元素,例如誇大黑人的犯罪,暴露女性的身體,時常出現打鬥及強姦等場面;這些電影折射了當時黑人及女性在美國的地位。到了廿一世紀,才出現了《色慾都市》,由女性在談笑中對男性評頭論足,才出現了一眾女性在香港先生選舉中笑得人仰馬翻。也難怪每年都有觀眾投訴該節目“有損男性尊嚴”,因為這個社會並不習慣看到男性被品評、被取笑。
我看的《兒童不宜》是入座率不足五成的第二場。開場前,我跟朋友談起黃子華在澳門經濟最差時也能令文心中心大劇院爆滿,但在澳門人消費力大增的今天,為何沒法令觀眾坐滿兩個綜藝館?看完《兒童不宜》之後,我終於懂了。至於澳門觀眾在下半場表現有點冷淡,也令人非常欣慰。澳門雖然保守,但澳門人畢竟不再那麼喜歡那些草根男性的性別笑話了。Create_adam@yahoo.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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