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色的歌后，玫瑰色的人生
──寫在梅艷芳的誕辰
她出身寒微，她自小拋頭露面賣唱；她沒有美人胚子，歌聲也不高吭嬌美；她後來飛上枝頭，成為了一代歌后；她一生為情為愛，敢愛敢恨，也受盡情傷；她在重病之時，用盡了最後一口氣上台演唱；她的聲音，演繹了一個繁華城市的美麗與滄桑。如果你以為我在講梅艷芳，你只猜對了一半。這個“她”，既是香港的梅艷芳，也是法國的Edith Piaf。
一隻會唱歌的小鳥
《粉紅色的一生》早前上映，電影介紹了法國歌后Edith Piaf的一生以外，也再次證明了陶傑此言非虛──當年梅艷芳去世時，他寫了一篇名為《一隻會唱歌的小鳥，忘記了牢籠》的文章，把她比作Edith Piaf。電影以交錯的時空訴說了Piaf的傳奇：她出生的那個巴黎，不是明信片中的浪漫花都，而是一個貧窮又殘酷的貧民窖。她沒有父母的呵護，在妓院長大的她被好心的妓女照顧著。然後，她開始在街頭賣唱，唱呀唱，直到有一天遇上一位伯樂，她被封為巴黎的小雲雀，走上了燦爛的星途。她愛過了一些人，她用盡了生命的所有能量去愛，但她總是遭遇情海翻波。她後來罹患重病，然而，她堅持巡迴演唱，她甚至曾經在舞台上不支倒下。
她才四十七歲就病逝了，離世之前，她唱過一首歌，叫《不，我不後悔》。歌中的豁達倔強，唱出了她對生命無悔。她被封為法國最偉大的歌手之一，她的La vie en rose（《玫瑰人生》）膾炙人口，是一首公認代表巴黎的歌曲。她的聲音，不是那種高聳入雲的高吭，而是千迴百轉的低吟。時至今日，我們還是常常會在巴黎聽見街頭藝人奏起這首《玫瑰人生》
以上屬於Piaf的一生簡歷，幾乎只要隨便改改幾個字，就會變成梅艷芳的生平；梅艷芳的一生，對照著Piaf的傳奇。更巧合的是，Piaf的《玫瑰人生》其實梅艷芳也在機緣巧合下唱過。在九五年的演唱會中，她選了兩首陳百強的歌以紀念這位好友，其中一首就是《粉紅色的一生》──《玫瑰人生》的廣東版。
在男權社會中掙扎
電影《粉紅色的一生》強調了這位法國歌后如何在一個男權社會中掙扎。在妓院中，有嫖客對女性的虐待；在街頭賣唱，Piaf一方面要看警員的嘴臉，一方面被流氓控制著壓榨著；踏入歌壇，她被男性音樂家嚴厲地訓練。更有趣的是，電影選取Piaf的歌曲常有意無意顯出女性的從屬地位：女人哀求男人回心轉意，風塵女子巧言討好男人，女人被無情地拋棄，女人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等等。部分歌曲的內容跟中國的《何日君再來》異曲同工，同是煙花女子招呼男客人，苦候男客人。在二十世紀上半葉的巴黎，Piaf花了好大的勁才能在那個男權社會站起來。
梅艷芳也書寫了香港女性的掙扎故事。她自小被稱為“歌女”並被歧視；她成名前，曾經穿著歌衫濃妝艷抹的坐巴士，被指指點點為“不正經的女人”；一出道，她就被黎小田、劉培基及黃霑等男性主導其歌唱事業。然而，她後來卻唱出了女性的主體性，包括流行曲中的女性情慾解放（如《妖女》），包括舞台上女性專業表演的可能性（如《烈焰紅唇》），包括電影中巾幗英雄的姿態（如《英雄本色三夕陽之歌》。她的影響力更伸延至演藝圈以外，她在“民主歌聲獻中華”、扶貧工程、華東賑災、沙士籌款等社會公益公義活動中以大家姐的架勢掌舵。於是，她離世之後多了一個稱號──香港的女兒。
從演員到劇情氣氛，《粉紅色的一生》被認為拍出了有形有神的Piaf。電影最震撼之處，是Piaf講過的話，幾乎跟梅艷芳講過的一模一樣：在病入膏肓之時，她們同樣倔強的表示：“我是個病人，但不是弱者！”帶著重病上台演唱，Piaf笑說：“外面那些人以為我會死，還早呢！”梅艷芳在她最後的演唱會上則字字鏗鏘的說：“傳媒都說我開不成這次演唱會，但我要告訴他們我做得到！”直到生命的盡頭，當她們得知自己喪失了唱歌的能力，她們同樣灑脫的說：“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Piaf死前接受訪問，她感恩地說她一生充滿了愛，她鼓勵大家也勇敢去愛；梅艷芳死前則用“友情歲月”總結她四十年的人生，並寄語所有人“活在當下，珍惜眼前人”。
不能解釋的巧合
世事是那麼玄妙，Edith Piaf於一九六三年十月十一日逝世，梅艷芳於一九六三年十月十日出生，只差一天──這是官方時間。然而，Piaf逝世的確實時間地點有著不少疑點，維基百科更提供了以下一則傳聞：她其實是在十月十日去世的，只是到了十一日才公布。一生一死，一個在法國，一個在香港，如此遙遠，如此不相干，卻又如此微妙地有一絲連繫。
這個巧合究竟內藏什麼玄機，大概要問問上帝了。凡夫俗子如我們只能夠慶幸法國曾經有過Piaf，感謝香港曾經有過梅艷芳，於是，巴黎有了可以代表這個城市的旋律，香港也有了一個這個城市的女兒。就是這個巧合，已經是夠奇妙夠美麗了。
Piaf逝世的多年來，不斷有電影、音樂劇、書籍紀念她；梅艷芳去世幾年，也是紀念活動不斷。早陣子春天實驗劇團才以獨腳戲的形式演出了《壞女孩》，香港電台電視部也正在製作一個梅艷芳紀念特輯，而在她十月十日誕辰的前後，香港的星光大道亦正在進行一個名為“香港的女兒的成長之路”的展覽。
Piaf 的《玫瑰人生》有以下歌詞：“當你講話時／天上的天使在歌唱／就算是閒話家常／也會變成愛歌／把你的心、你的靈魂交給我吧／然後人生就會變成玫瑰人生”。如果把歌中的“你”改成代表Piaf 及梅艷芳的“她”，把“講話”改為“唱歌”，這也就變成一首歌頌Piaf及梅艷芳的歌曲。是她們兩位粉紅色的歌后，讓我們的城市我們的人生，增添了幾許歲月不能抹去的瑰麗的玫瑰色。
(《澳門日報》演藝版,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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