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英國求學時,參加一個介紹學校圖書館資源的解說會,那位負責人很驕傲地說了一句話:「我們的大學有很豐富的流行文化資料。」當時,我真是既驚且喜:他們竟是如此重視流行文化研究!
研究Twins有何不可?
是的,在澳門很少人會用學術的用度討論流行文化。如果有個碩士學生說:我要研究Twins的歌曲,或研究Starbucks大舉進入亞洲市場的現象,或探討近十年來看世界杯的女性觀眾激增的問題,很多人大概會一臉疑惑地說:這樣的東西也要研究?你的論文竟然要寫Twins?你的老師怎麼讓你搞這種東西?
是的,社會大眾認為流行文化是淺俗的,因此也就沒必要去研究它。但如果我說,Twins的受歡迎其實牽涉一個「文化低齡化」的現象,它代表了八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的思維模式,它甚至與港澳的整體人口結構及政治經濟氣氛有莫大關係,那麼,它會不會有一點價值?如果我說,Starbucks的入侵是全球經濟一體化的重要例子,它關於全球如何「美國化」的問題,它關於新一代亞洲人的文化認同問題,它關係於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中產文化與草根文化之爭,那麼,這議題又會否變得比較重要?如果說,看世界杯的女性觀眾激增的背後,其實是一個消費主義的社會如何將一切活動(包括體育)商品化,而它亦間接為女性帶來一個窺視男性身體的解放機會,那麼,這問題又是否終於有點學術性?
英國是當代流行文化研究的源頭之一。早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學者雷蒙‧威廉斯 ( Raymond Williams )和李察‧霍加特 ( Richard Hoggard )等認為傳統的文學研究不討論社會上流行的事物,而這些通俗文化正深深地影響著社會上的大多數--勞動階層。他們於六十年代於伯明翰大學成立了當代文化研究中心,是為著名的「伯明翰學派」,這是流行文化研究的奠基石。他們吸收了法蘭克福學派的左派觀點,批判流行文化中潛藏的資本主義意識型態--例如無止地鼓勵消費,把資產階級的標準套在勞動階層上,使他們不斷用消費去彌補生活上的不滿等。文化研究拓大了「文本」的適用性,它不再只限於文字,而可以是音樂、影像、廣告,甚至是一條街、一種時尚。
牛仔褲背後大有文章?
富代表性的當代文化研究有John Fiske的牛仔褲研究,他分析牛仔褲如何從一種勞動階層的廉價工作服變成一種時尚,甚至成為不分國界的時裝與年輕文化的代表,他認為牛仔褲是美國流行文化的圖騰。羅蘭巴特用符號學的方式大大開拓了文化研究的範圍,他關心廣告圖像背後的深層意思,甚至是清楚劑、玩具及牛排等,都被他一一解讀,因為他相信每一個我們習以為常的符號背後都是一連串的意識形態運作。
過去一年在英國,我見識到流行文化如何在學術領域備受重視。我修過電影與城市空間的課程,從過去一百年富代表性的電影去看城市文化如何被影像呈現,帶出有關現代城市的種種討論;我修過觀眾研究的課程,討論觀眾如何能主動地創造文本的意義,而不是全然被動地接收傳媒的訊息;我修過女性主義與電影,從三十年代年代的荷里活片,到《異型》系列,到八十年代的德國女性電影,檢視女性如何在不同時代被不同文化呈現;我修過傳媒研究的課程,探討品味與社會階層的關係,辯論爵士樂到底算不算是文化工業,從《標殺令》討論全球化問題,從時裝雜誌討論我們的審美觀如何被歐美標準牽著走,從ipod討論科技如何建構了我們的生活型態……。
在英國,不只在大專院校,就是在中學都有流行文化的選修科。我的一位英國朋友告訴我,她在中學時曾選修一個電影文化的課程,更以王家衛的電影與香港的殖民地文化為題寫過一篇功課。叫我汗顏的是,今天在香港一些影評人都不見得懂得用這個角度討論王家衛,但一個英國的中學生卻已有這些的思考視野。可見在英國,文化研究已不是學院的專利,它甚至逐漸滲入基礎教育中。
澳門如何引入流行文化教育?
澳門的基礎教育是否容得下流行文化?青少年當然需要高雅文化來陶冶性情,因此,文學及古典音樂等還是重要的。然而,當我們的社會已被流行文化重重包圍,青少年是否應該對此培養一種觸覺、一種敏感度,甚至是一種批判思維?當電台名DJ因搞了一個「我最想非禮的女藝人」的選舉而被停職,學校可否跟他們討論現在電台節目的風格?可否引領他們思考這樣的選舉帶出什麼性別議題?當3G電話即將越來越普及,老師可否談談通訊科技如何改變我們的生活?可否談談科技產品已成為流行玩意,而不只是一件生活實用品的問題?可否談談影像如何改變我們對事情的看法?
要引入一新課程不是容易的事,其中涉及師資、教材、課時等問題,都需要時間去解決。不過,以我所知,如高美士中葡中學的公民教育課程已滲入了一點相關的討論,有時用流行曲,有時用流行文化現象去跟學生討論,教學效果相當不錯,可見這也是事在人為的。社會學理論中早有Cultural Lag的概念,指的是教育及法律等體制總是比社會其他領域走得慢的問題,不過,在澳門學生沒有公開試壓力的情況下,其實課程的彈性是比較大的。也許有一天,我們的學生不再是對流行文化照單全收,而是清醒理性地對流行文化提出他們的見解與分析,成為一個個懂得反思的傳媒消費者、懂得批判的流行文化閱聽人。
(本文為應一位好友之邀,為澳門2006年8月出版的《教師雜誌》所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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